第九二七章 追擊(4000字)
入夜,白水河畔,流水溪溪。
麴義軍的臨時駐地,暫時安扎於此。
點燃的篝火旁,士卒們嚼著乾巴的餅子,垂耷腦袋,不少人還掛了彩,纏著繃帶。他們的臉上寫滿失落,看起來格外的無精打采。
這也難怪,一連輸了十幾陣,就是再高的士氣,也會跌至谷底。
士卒們的心情就好比今晚的夜色,沒有月亮星辰,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的光明和希望。
士卒們沒有鬥志,上面的軍侯、校尉們也同樣不是滋味兒。要是真刀真槍的干輸了他們也認,但每次交鋒不久,主將麴義就下令撤退,使得他們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主將大帳里,眾校尉皆聚集於此。
作為主將的麴義此刻正坐在位置上,喝著送來熱氣騰騰的麥麵湯,臉上那叫一個享受。
「打了這麼多的敗仗,也虧他還吃得下。」有名校尉小聲嘀咕,語氣頗為不滿。
「噓,小聲些,別叫他聽見了,否則咱們又得挨罵……」
「大將軍真是瞎了眼,派這麼個懦夫軟蛋來統軍,我真是不服!」
「誰說不是呢,渾身上下,一點男兒血性都沒有!除了叫我們撤撤撤,就只剩下吃喝拉撒,其餘他還會些什麼!」
「要我說,當初黃老將軍就該一刀把他劈死,省得在敵人面前丟人現眼。」
校尉們在下方壓低了聲音,極其小聲的交流著,語氣里全是不滿。
麵條吃完,連帶碗里的湯水都喝了個乾乾淨淨。
麴義放下筷子,撫了撫肚皮,心滿意足。
隨後,他掃視了一眼帳內諸人,笑問起來:「諸位,可都吃了?」
校尉們沒有搭理,這些時日敗仗無數,氣都給氣飽了,誰還有心情吃這個。
「將軍可知,我軍糧草還夠幾日?」負責後勤糧草的校官沒好氣的反問一聲。
聽得這個問題,麴義頓時樂了,「范校尉,你負責後勤事務,糧食剩餘多少,你問本將軍作甚,難道你還不清楚?」
「咱們的糧草已經快要告罄,最多還能支撐五日。」范校尉大聲說著,聲音之大,彷彿是想將這個消息公告天下。
「怎麼會這樣?」其餘校尉們頓時懵了,這裡距離濮陽至少還有小半月的路程,要是糧草吃完,士卒們餓著肚子還怎麼打仗?
「天天逃逃逃,咱們都快成了驚弓之鳥,白白落下許多後勤物資,便宜給了敵人。」范校尉滿腹憋屈,糧食要是自家兒郎消耗了倒也罷了,偏偏是落下給了敵人。
這種損己利敵的事情,怎麼想,都覺得血虧不賺。
「既然范校尉開了頭,也請將軍恕卑職斗膽,您給個痛快話兒,咱們到底要退回哪裡?是郡城濮陽,還是大將軍所在的句陽?」又一名校尉站了出來,面向麴義抱拳。
「請將軍示下!」
見此情形,帳內其餘校尉也都紛紛抱拳,請麴義給個確切答案。
校尉們滿腹憋屈,麴義這時候倒也不瞞他們了,之前為了怕走漏風聲,他未與任何人說起過他的計劃,其中也包括最為信任的張郃。
如今,也是時候了。
「尺寸小功,吾不屑為。淳于髡曾說齊威王:『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本將軍亦是如此,吾若出手,必建大功!」
麴義眉峰橫挑,說得尤為自信,他看向眾將,虎喝一聲:「眾將聽令!」
校尉們聽得這聲虎喝,頓時精神一震,不知為何,此時的麴義竟令他們心中升起股莫名的安全感,齊聲抱歉應道:「末將在!」
麴義遂將計劃與眾人托出,校尉們聽完,雖然有幾分懷疑計劃的可行性,但也都點頭應下。
隨後,在麴義的擺手示意下,諸人退出營帳,按照計劃,各自忙活起來。
…………
與此同時,河北軍駐營。
顏良所在的主將營帳里,爆發出一陣陣的低吼。
外邊巡衛的士卒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因為每次打完勝仗,主將顏良幾乎都要與參軍沮授大吵一番。
「真不知道,你在怕些什麼!」
營帳里,卸去甲衣的顏良臉紅脖子粗,用一對大眼珠子死死瞪著面前的中年文士,顯然給氣得不輕。
雖說自他南下攻打麴義以來,屢戰屢勝,但在顏良心裡,一直都很不痛快。
為何?
因為每每當他追擊敵軍時,擔任隨行參軍的沮授總會跳出來,阻攔他繼續追擊。一兩回倒也罷了,問題是沮授次次這麼整,以顏良這暴脾氣,要不是沮授深得主公信任,他早就拿刀砍了。
今天也是,麴義的軍隊明顯士氣低潰至極,眼瞅著就能一網打盡,沮授偏偏死活不讓追,這把顏良肺都快氣炸了。
「顏良將軍,不是我不讓你追,而是敵人這擺明是設好了圈套,想誘敵深入。打仗可千萬急不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凡事還是謹慎為好。」
沮授耐著性子,認真同顏良分析情況。
然則顏良此時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去,甚至對著沮授就是一通怒罵:「謹慎謹慎,你就知道說謹慎!打仗要是都像你這樣畏首畏尾,怕這怕那,那還打個鎚子!」
「顏將軍,麴義不是尋常之輩。」
沮授苦口婆心,儘管他心裡頭也很是生氣,他氣顏良有勇無謀,頭腦簡單。若非是為了顧全大局,沮授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哪還會跟他這樣好言好語的商量。
沮授與麴義算是老相識了,當年兩人一起在冀州牧韓馥手下共事,後來也先後加入到袁紹麾下。
麴義此人,極擅兵法,乃是絕對的統帥之才。
就拿當初的界橋之戰來說,袁紹眼看敗亡在即,全憑麴義率軍及時增援,並在途中伏擊了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射殺將近半數,重創幽州軍的士氣,才使得戰局硬生生的得以扭轉。
麴義的本事如何,沮授心裡有數。
然則就是這樣一個軍事上的統帥,卻一直連敗在顏良手中。
這可能嗎?
很顯然,不可能!
所以,沮授一直都在提防。
「不是尋常之輩?」
聽得沮授的這個評價,顏良神情極為不屑,對沮授的態度也越發冷漠起來:「不是尋常之輩,還被我打得屁滾尿流?恕我直言,麴義就是個渣渣!」
雖說顏良與麴義以前都是袁紹麾下重將,但兩人實際上往來很少,就連照面的機會也不多。倒不是顏良的原因,而是麴義這傢伙說話不討喜,不僅得罪了許多同事,連主公袁紹也不例外。
袁紹表面不說,背地裡卻給麴義穿了小鞋,將其遠調,免得眼見生煩。
「將軍切莫小覷麴義,難道您就沒有發現,這些時日在戰場上,麴義的弩弓營,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哪怕一次。」
沮授提醒起來,眼眸中滿是凝重之色。
麴義所訓練出的強弩士,殺傷力尤為可怖,足以洞穿普通將領的甲胄,更別說士卒們那層薄弱的防禦了。
「我說你們這些文人,膽子怎麼跟老鼠一樣!哦,他有弓弩手,我就沒有了?衝鋒陷陣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一天到晚怕這怕那,有意思嗎?」
顏良渾不為意,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我……」
「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拿了頭功,不給你向主公請賞?我顏良不是那種人,但你能不能別老扯我後腿,咱兩齊心一點,拿下麴義這個賊子,給主公報個喜,好不好?」
顏良壓下胸中怨怒,換了副口氣,擺出不計前嫌十分大度的模樣。
遇到這種說不通的莽夫,沮授只覺腦子疼得厲害,真是不該怎麼說了。他嘆上口氣,準備出帳,此時卻忽然聽得帳外響起士卒的急報聲。
報~~~
「將軍,小人有要事通報。」
顏良坐回位置,道了聲:「進來。」
斥候入帳,向顏良稟報:「將軍,斥探二隊發現敵軍正在遷營,似是想連夜奔逃。」
「好你個麴義,居然想趁夜開溜!」
聽聞這個消息,顏良『騰』地一下站起身來,神情決然。
這一次,絕不能再讓麴義逃了!
「傳令下去,即刻調集所有將士,點亮火把,隨本將軍追擊,這次定要將賊軍一網打盡!」顏良口出令下,自個兒也在帳內取下甲胄,開始穿戴起來。
見顏良真要出兵,沮授心裡莫名有些打顫,他也顧不得顏良想不想聽了,再度勸諫起來:「將軍,今夜月黑風高,實在不宜出兵。麴義這個時候撤離,恐是故意想引誘將軍上當,請將軍務必三思啊!」
「簡直一派胡言,方圓百里一馬平川,山都沒有一座,他能去哪裡設伏!老子就是摸黑,都能攆上他們!」
「將軍……」沮授還欲再說。
砰嚓!
顏良拿起案桌上的瓷杯,猛地擲於地面,發出巨大炸響。
這些話,顏良聽膩了,也聽煩了。
不出小會兒,河北軍集結完畢。
穿佩整齊的顏良走出營帳,親兵為他牽來戰馬,顏良翻身而上。
此時,沮授再度跑來,甚至攔在了顏良的戰馬前面,苦苦哀求:「將軍,切勿冒進啊!您若是執意要追,派焦將軍領兵前去即可,即便折了,也不會有太大損失。」
「我不親自前往,誰肯效死力奮戰?」顏良反問。
「可若是將軍有個萬一,則我軍休矣!。」
「哈哈哈……」
顏良神情一怔,繼而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言語間滿是自負與傲慢:「試問天下,除了呂布,誰人可以傷吾!麴義?張郃?還是他手底下的那幫蝦兵蟹將?縱吾觀之,鼠輩耳!」
「將軍,不可小覷啊!」
顏良越不放在心上,沮授就越是擔心。
顏良聽得煩了,他這會兒沒心思與沮授在這裡白費口舌,見沮授一直擋住他的去路,顏良冷喝一聲:滾開!
沮授自是不肯,甚至不惜以死相諫:「將軍執意要去,那就請從沮授的屍體上踏過!」
沮授是袁紹的心腹謀士,顏良縱使是袁紹愛將,也不敢擅自處死沮授,但他已經煩透了此人,呼來麾下士卒:「來人,沮授妖言惑眾,亂我軍心,立馬給我綁了!待本將軍凱旋歸來,再施懲處!」
幾名士卒頓時上前,果真將沮授給綁了,架起拉向一旁。
「顏良,匹夫!」
「汝今日不聽我言,必將死於麴義之手!」
好心當做驢肝肺不說,顏良居然還敢叫士卒綁了自己,沮授也炸毛了。
「把他嘴巴也給我堵上,扔進營帳。沒我命令,誰敢給他鬆綁,斬!」
聽得顏良命令,士卒自是不敢違抗,向沮授道了聲『對不住』,拿起布巾粗魯的塞進了沮授口中。
破口大罵的沮授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沒了沮授的叨叨,顏良頓時間覺得耳根子都清凈了許多,他望向漆黑的遠方,大手一揮,激喝一聲:「兒郎們,我們走!」
…………
沿著白水河畔,漆黑的夜空下,亮起了許多火把。
一支約莫萬人的隊伍,正在火光的照亮下,緩緩前行。
張郃騎馬跟在麴義身旁,一對英氣的眉毛,微微向下皺起。儘管麴義做好了萬全之策,但顏良是唯一的不確定因素。
萬一他不來,那今晚的計劃,就白白可惜了。
「將軍,你說顏良會追來嗎?」張郃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麴義騎在馬背上,見一向沉穩的張郃都心中沒底,遂笑著與他點撥起來:「顏良性情急、脾氣暴,之前雖然連勝我十數場,可他連一名高級軍官都沒能斬獲,這對於以勇武著稱的顏良而言,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恥辱。就拿近幾日的交戰情況來看,顏良衝鋒越來越莽,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如今,他要是得知我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他今晚就是不睡覺,也一定會跟我死磕到底。」
果不其然,麴義的話音剛落,立馬就有盯梢的斥探急速飛奔而來。
「將軍,河北軍已近出動,正朝我們這裡殺來!」
聽得這個消息,張郃總算鬆了口氣,麴義臉上的笑容則是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