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43)
眨眼間,手裡的那點豆餅已被舔舐一凈,餮足的驢子甩甩尾巴,終於聽話地挪動了步子。杜拉格牽著它藏在灌木後頭,又隔著樹枝朝對岸望去。只見一匹馱著人的戰馬鑽出楊樹林,直接衝進了河裡。
看似湍急的河流實則並未沒過馬的腳踝,大片水花應著蹄聲四處飛濺。那馬似乎因此受到了驚嚇,它高抬前蹄,猛地躥向一側,把駝在背上的傢伙甩了下來。
杜拉格見掉進河裡的人身著軍服,臉沖著水面似乎全無意識,趕忙跑了過去。他淌著水拽住已成落湯雞的傢伙,費了好些力氣終於把人弄上河灘。
被撈上來的傢伙像條死狗似的趴著不動,只胸背處有些微弱的起伏。這狀況讓杜拉格皺起了眉頭。他抓住落湯雞的胳膊往後掰扯,力氣直使到自己一屁股跌倒在地,才把人翻了個仰面朝天。可隨之而來的景象,霎時讓他淌了冷汗——落湯雞的胸襟跟燒過似的卷了邊,裡頭露出的半數皮肉都呈現著焦黑色,而在這可怖的表象下,還有常人看不見的豁口在胸膛上蜿蜒,彷彿探出深淵的條條觸鬚。
「這是哪頭豬搞的?」杜拉格自言自語道。落湯雞顯然被某個負向魔法命中了,殘餘在他傷口上的能量使其徹底喪失了自愈力。眼下,只有兩個法子可以救他。其一,是把他身上受到侵蝕的皮肉悉數剔凈,可他胸前的創面太大,這個法子不啻於二次傷害。至於第二種辦法嘛,就是用魔法把作祟的能量拘回虛空了。
想到這裡,杜拉格將雙手按在了傷者的胸前,他一邊低吟咒語,一邊傾聽空氣中的共鳴聲。過了大約一杯茶的功夫,原本昏迷不醒的傢伙驀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克睿德」那人含糊不清地報了個名字。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杜拉格嚇了一跳,他正要把話問個明白,忽然發現河對岸又有人過來了,他們遠遠地舉著弓,明顯來意不善。
杜拉格見狀本能地起身後退,沒想到躺在地上的傢伙又抓住了他的腳踝,這一拉一拌頓時叫他跌倒在地。正從對岸追來的那伙人被這「怯弱」之舉給逗樂了,他們在鬨笑中射了幾支箭,支支貼著杜拉格扎在了地上。
「呆在那兒別動,不然射死你!」一個包著頭巾的傢伙大喊道,他壞笑著又放了一箭,直接擦著杜拉格的頭皮飛了出去。
杜拉格瞧了瞧仍被死死拽住的腳踝,臉色陣紅陣白。過不多時,追來的那伙人到了跟前,他跟落湯雞全被搜了身,阿斯圖特留下的錢袋很快被一人收入懷中,而他貼身攜帶的黑金執照卻讓幾個人露出了凝重之色。他們湊著腦袋竊竊私語了一陣,又把黑金執照還了過來。
「木法城來的?」包頭巾的傢伙問道。他皺著眉頭,先前威脅人時的輕佻模樣完全沒了影子。不過這話在杜拉格聽來卻是明知故問,他撇了下嘴角,低聲咒罵了一句,這一來,可把那傢伙給激怒了,他飛起一腳踢了過來,那伙人中看似領隊的傢伙忙拖著他往後退去。
「你這脾氣,我都說過幾回了?先一邊兒去。」那人嗔怪著拍了下同夥的胸脯,跟著蹲到了杜拉格的面前。
「你好啊朋友,我叫塞繆爾,我想我應該可以稱呼你杜拉格吧?」自稱塞繆爾的傢伙指了指黑金執照上烙刻著杜拉格姓名、生辰等資料的一面。
「你都這麼稱呼了,我還能改名字不成?」杜拉格不無諷刺地反問道。他忌憚對方人多勢眾,又都帶著武器,總算沒有把心裡想到的髒話全甩出來。
塞繆爾笑了笑,「那我就不假客套了,為什麼來這裡?」他驀地抽出一把短刀,在杜拉格的脖頸處比劃了起來,那刃口反出的寒光讓杜拉格不禁眯起了眼睛。
「據我所知,軍隊的那幫走狗已經在進出塔博爾的要道上設了卡,能出入這裡的人只有兩類,一種是真心投奔護國軍的朋友,我們的人會設法幫他們通過哨卡……另一種,就是軍隊故意放過來的人了,朋友,你看來可不像自己人吶?」
「護國軍?我看你們就是伙劫匪吧!想要我的命?」杜拉格怒道。
「不不不,我想你還不太了解我們,跟軍隊比起來,我們一沒有欺壓過貧民,二沒有勾結過外國人……請你相信我,要是有得選擇的話,我們絕對不會跟學院的人過不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肯談談自個兒的來意,那我們就只好做點保險起見的事兒了。」說著,塞繆爾把短刀壓在了杜拉格的脖子上。
冰涼的觸感讓杜拉格不覺打了個冷顫,他暗自舔了下臼齒,「我有黑金執照,又給哨卡的人塞了點錢,他們就放我過關了。」
「唔,學院發給法師的這張玩意兒倒是好用得很,不過你好像還是沒有解釋為啥來這裡吧?」塞繆爾把刀刃往下壓了壓。
「我來勸一個傻子離開這裡!」杜拉格吼道。他見塞繆爾揚了揚下巴坐等下文,努力壓住了自己的怒氣,「他是我的遠房親戚,一個沒見識的鄉巴佬,腦子出過問題,前一陣子還窩在家裡吃乾飯……」
「然後呢?」
杜拉格深吸了口氣。剛才的那通胡編亂造真要細究起來,可以說全是真話,只是這些話句句都在揶揄伊蔻,讓他有點要發笑了,「我想他是自以為找到了生財之道,打算不靠我接濟了,這傻子……居然跟著南方人來戰場拾荒,不要命了!」
「你倒是好心。」塞繆爾回頭看了看同夥,其中一人低頭在他耳畔說道:「南方人的車隊確實來過了,當時人手不夠,只偷了他們的幾匹馬,還有個人不知所蹤,很可能失手被逮了。」
塞繆爾聽完點了點頭,「這就說得通了嘛。」他拿刀背拍了拍杜拉格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