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42)
正替傷患治療的軍醫一下子停了手上的工作。不一會兒,卓爾特和科蕊也進了帳篷。伊蔻任那兩人使勁拖拽自己,雙眼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傷患。他這番凝神注視彷彿起了作用,面前的傢伙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
「我有個疑問。」那人沖卓爾特他們擺了擺手,接著說道:「你認得羅瑟琳嗎?」
伊蔻怔了怔。從跟前這人的反應來看,他應該就是坎德哈德中校了,原來羅瑟琳的關係網還延伸到了軍隊?
想到這裡,伊蔻的嘴角不覺上揚起來,他繼而嗤笑道:「您是想問我跟羅瑟琳的關係到什麼程度嗎?這個問題不大好求證,不過對我來說還挺好回答的……我跟她睡過。」
呆在軍帳里的幾個人顯然沒料到伊蔻會這樣回話。除了另一張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傷患仍在呲呲喘氣以外,其餘人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伊蔻等他們緩了緩神,又問道:「您需不需要跟我求證一下她身體上的特徵?」
不知道羅瑟琳和面前的傷患究竟是什麼關係,那人突然激動了起來,他身體前傾,似乎要抓伊蔻的領子,然而不過眨眼間,他就往邊上一歪失去了意識。
病床邊的軍醫見狀,忙不迭地扶起了傷患的腦袋。他翻開患者的眼皮瞅了一下,便沖科蕊報了個藥名。伊蔻見卓爾特手足無措地站在身後,忙幫忙扶那傷患躺妥。這番好心相助只換來軍醫的兩聲冷哼,直到科蕊喚了句「斯賓塞」,並讓傷患吸了配好的滴劑以後,那人的臉色才和緩了些許。
「你這人說話也太過分了!」被稱作斯賓塞的軍醫指責道。伊蔻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出聲。這些人不知道他是怎麼跟羅瑟琳滾到一起的,更不知道那女人拿他當餌,把他出賣給了政客。
這時,卓爾特終於回過神來,他湊到病床前,惴惴不安地詢問道:「他要緊嗎?」
斯賓塞嘆了口氣,「他年紀畢竟大了,一激動難免出現這個狀況,不過這個問題還好辦,用藥就行,難辦的是這邊……」軍醫指了指傷患的右側面頰,「被那東西傷到了。」
「不像是什麼大傷啊?」卓爾特不解道。
「你看那個人。」斯賓塞轉身指向另一張病床上的傷患,「據說遭遇那東西的時候,他擋在了前面,當時胸口就被灼傷了,我們治過他的創口,可他跟那些人一樣,傷口怎麼都不癒合,不僅如此,最初看來沒事的地方也在壞死,就像融化似的爛出了水……」斯賓塞露出了些許不適之色,「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傷情……」
「現在都有哪些治療辦法?」
「老辦法嘛,還是動手術切除病灶。」
「那不行!」卓爾特掰住斯賓塞的肩膀,「一定想想看別的辦法,好嗎?」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給他動刀的,離腦子太近。」斯賓塞又嘆了口氣道:「最近發現用純酒擦拭傷處可以延緩傷情發展,我們就在對這兩人用這種保守的治療法子。另外,我讓人送信去木法城了,但願信件儘快送達學院,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學院能派個法師過來看看,這比我一個人琢磨管用。」
卓爾特和斯賓塞的這番交談有意壓低了嗓音,伊蔻起初一直佯裝觀察傷患,當聽到兩人談及學院的時候,他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了與他不甚和睦的嚮導——杜拉格·雷徹。樞紐會之所以聘這個脾氣暴躁的法師為他帶路,一是因為對方是個做事負責的赤郡人,二來是擔心他的精神再出狀況。
平心而論,艾拉達的那些同胞真是對他關懷備至,只可惜他們沒有算到赤郡這邊有那麼多的突髮狀況,他跟那位嚮導一直各處兩頭,難以共事。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杜拉格是來自木法城的執照法師,他精通醫術,正是卓爾特他們急需的幫手。眼下,他也需要這位嚮導來幫忙打破僵局。
想到這裡,伊蔻驀地抬起了頭,「我認得一個來自學院的執照法師。」他見自己的話成功地讓另外三個人露出了關切之色,又繼續說道:「這個人主攻醫術,應該正在往這邊趕來,為了來找我……」
同一時刻,杜拉格正牽著驢子頗為費力地跨越一處河灘。他眼圈發黑,走起路來一腳深一腳淺,而那頭被租來的驢子明顯在鬧脾氣,走個兩步就會在原地立定。
不知道用豆餅誘哄了那倒霉牲畜多少回,杜拉格終於累得蹲到了地上。他偏頭瞪著驢子,已經罵不出話來。為了儘快和綠眼會合,讓事情重回正軌,連日來他幾乎沒怎麼合眼。只可惜他心裡發急,那頭租來的驢子卻毫不領情。四蹄牲畜只要勞累久了便會頓足不前,任你抽打辱罵也巋然不動,只有拿好吃的東西誘哄才肯挪挪尊駕,而塔博爾這塊地方又多是崎嶇的道路和大片荒原,可想而知,這趟路途有多麼費勁。
期間,還發生了一樁事情讓杜拉格心有餘悸。就在前天近黃昏的時候,他遇著了一個牧民,當時那人正趕著羊群迎面而來,於是他便向對方打聽是否見過「南方人」的車隊。之後,便有人尾隨在身後了。為了甩掉這根尾巴,杜拉格只得偏離大路,躲進了樹林里。結果沒過多久,就有數個攜帶武器的傢伙搜尋了過來,從這些人的裝束來看,他們正是與當權為敵,跟政府交戰的暴民。
「該死!」杜拉格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起身把手裡僅剩的半塊豆餅放到驢子跟前,任那牲畜大快朵頤,雙眼則緊張地瞧著河流對岸。出現在視線里的是一片掛著蒴果的楊樹林,此時,滿樹果實已然成熟開裂,大片裹著種子的白絮正隨風而揚。這情景看似靜謐、愜意,杜拉格卻憑著法師特有的感知力,覺察到一股暗流正攪起波瀾——應該是有人騎著馬正朝河灘這邊趕來。此刻,他無法分辨敵友,只能寄希望於租來的毛驢能掙點氣,別在關鍵時刻給自己難堪。當然,要實在不行的話,他就只能拋下驢子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