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32)
「你最好別在這裡多呆,他應該會來找我。」羅瑟琳用不耐煩的語氣逐客道。她原本好像在謄寫東西,整個桌面上攤滿了紙張。此時面對來客,這女人也全無收拾一下的打算,只顧低頭翻看手裡的幾張東西。
遭她冷落的康斯珀摸了摸鼻子,突然嗤笑了一聲,他把手伸過桌面,貼到了羅瑟琳的臉頰上,「那人大老遠地從艾拉達跑來,昨天剛跟你纏綿了一下午,你就這樣待人?」
短暫的沉默后,羅瑟琳一把打掉了康斯珀的胳膊,「我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你不更清楚原因嗎?我倒是比較好奇,你哪來的閑工夫找我聊天,等著別人空出位子請你入座嗎?我還沒見過這麼慷慨的政客。」
「別這麼說嗎,這個行當還是有幾個無私的傢伙的。」康斯珀重重地嘆了口氣道。他隨手把桌上的一張紙挪到自己的面前,緊跟著便蹙緊了眉頭,「也許你該把心思挪到正事上了,小公主,這劇本多寫無益。」
羅瑟琳冷笑了一聲,「我倒是想聽你說說所謂的正事。」她把手裡的幾張紙往桌角一堆,整個人靠向椅背,擺出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康斯珀又嘆了口氣,「實話實說吧,我要你馬上組織人手把消息散出去。」
「什麼?你現在就要把診斷舞弊的事情抖出去?」羅瑟琳突然站了起來,「康斯珀,你這是在放軍方一馬!我敢打保票,他們會把退伍兵的事情朝替死鬼的身上推,然後就大事化了了,這根本不是我們的計劃!」
「羅瑟琳,你聽我說,打那人從軍隊醫院逃脫以後,劇本就已經變了。你知道嗎?我已經冒險安排了一個巫師去堵截他,可他居然找了別人幫忙……我猜他暫時不會回來了,而我們手裡的東西放久了就爛了,不如做根肉刺埋在上頭的眼裡,再等別的機會。」
屋外,伊蔻聽那兩人談話至此,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其實,他早有被羅瑟琳出賣的直覺,但他也一趟趟地說服自己——這裡是諧音,同僚是白麻雀。可結果呢?
就這麼一失神的功夫,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嚷起來,「誰在那兒?」
這聲喊叫把伊蔻驚出了冷汗,他見叫嚷的傢伙隻身一人,且尚離自己很遠,不禁又回頭瞥了屋內一眼。屋子裡,羅瑟琳和康斯珀顯然也聽到了動靜。相比反應遲鈍的政客,羅瑟琳跟條件反射似的直朝窗邊趕來。伊蔻見她先前的鎮定、強勢變成了在夢裡看到的焦慮、脆弱,猛然轉身跳至鄰近露台的樹枝上。
腳下,櫸樹的樹枝因為突然承重往下一沉,緊接著,那枝條便將伊蔻送過了矮牆。他落地以後,直覺地感到羅瑟琳似乎正攀著圍欄朝他張望,這感覺催促他加快了腳步,為了跟所有的欺瞞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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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晚,位於城西的「南方人」突然熱鬧了起來,數十盞燈把整個貨棧映成了貧民區里的道標。這情形讓伊蔻心中生疑,他離得老遠便聽到有人大嚷,「動作快!趕緊搬!」再到近處,只見幾輛貨運馬車正堵在路口,而一大幫人則在熱火朝天地卸貨。
那些從車上拽下來的東西五花八門,既有皮帶、湯勺一類的日用品,也有掛墜、懷錶等精巧昂貴的玩意,更令人吃驚的是,貨物裡頭居然不乏破爛刀劍、盔甲碎片這種武器裝備,它們好像才從戰場上車下來,上頭沾滿了污漬、塵埃。
伊蔻蹙緊眉頭,正要跨過馬車間的一堆雜物,突然聽見有人沖他喊道:「嘿!你!」
他轉身朝喊住自己的傢伙瞧去,發現對方是個體格粗實,臉有刀疤的老頭。一般而言,這種相貌的傢伙鐵定干過傭兵、保鏢之類需要賣命的行當,他要是曾經見過對方,應該會留下些許映像,可他的記憶里壓根沒有這號人物存在。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老傢伙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他用手指了指東面的一輛馬車,隨後用說教的口吻嚷道:「不要酬金了?去那頭領了牌子再搬東西,傻小子!」
他人誤把自己當作工人的言行,再加上之前的遭遇,讓伊蔻心裡的煩惡情緒更盛。他嘆了口氣,正準備撇下對方走自己的路,老頭突然從懷裡摸出條銀項鏈塞了過來。
「反正你一樣要過去,把這個交給……那邊發牌子的小妞……」
「你幹嗎不自己去?」伊蔻瞅了一眼手裡的項鏈問道。
那根東西和車上的貨物一樣也沾了不少臟污,但質地和做工相當不錯,想必是老頭為了討好女人,特意挑撿出來的。而他這麼一問話,對方的表情頓時忸怩了起來。
或是可憐那老頭吭哧了半天,仍講不清自己的意圖,伊蔻又輕嘆著問道:「你喜歡別人怎麼稱呼你?」
「八指……」老頭一臉莫名其妙地嘟噥出了一個外號,過了片刻,他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低呼道:「等一下,你想幹什麼?」
伊蔻見對方的耳根都紅了,隨即把項鏈往手心裡一卷,徑直朝那輛馬車走了過去。他此刻仍然心亂如麻,只是機械地避讓其他工人,而那輛車的周圍偏偏特別熱鬧,全是忙著領牌子,等待分配貨物的傢伙,一時間,他竟看不見老頭嘴裡提到的小妞。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推開身旁的一個傢伙,再往前擠了幾步,這回,一個姑娘的背影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那人身材嬌小,正彎腰搬取腳邊的一隻箱子。伊蔻瞧著這眼熟的身段和披散的赭色長發,整個人霎時怔住了。腦中,一段段將被遺忘的記憶像復活似地浮現而出,這記憶里有月桂的清香氣味、令人感到心安的淺笑,還有澄清如天空的湖藍色……他不敢想像世上有什麼可以失而復得,有什麼人能去而復返,可他的心裡卻控制不住地呼喚出了一個名字——奧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