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31)
艾略特沒再展開話題,他有點兒惶恐地閃爍著目光,像為自己因失言所致的僵局而懊悔不已。短暫的沉默后,伊蔻嘆了口氣,「我猜你經歷過的事情,跟個外號叫『天大惡行』的傢伙有關?」
這話讓艾略特微微張大了嘴巴,伊蔻見狀又把視線落到了馬匹上。只見那馬撲朔著睫毛,黝黑的眼珠猶如嵌入雪地的黑瑪瑙。
「可惜普通人見著了事情的一面,就不太會細究還有沒有另一面了,只要結論說得通就夠了。」
「什麼意思?」
「留著你之前的看法吧。」伊蔻說著,又轉頭看向了艾略特,「換我問你幾個實際點兒的問題。關於肖恩,你真的不說點什麼嗎?昨天,我碰巧看見了他的服役履歷,他們說這傢伙是發瘋自殘才被截了條腿……」
「發瘋自殘?」
「對,用火烤焦了自己的一條腿,所以只能截掉,潛台詞就是軍方保了他的命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而他還不知好歹地想索取更多,妄想替他的戰友們出頭。」
艾略特忽然咽了口唾沫下去,他神情艱難,好像在權衡利弊。伊蔻靜靜地等了他一會兒,他才吞吞吐吐道:「昨天早些時候,我路過軍隊醫院。」
「嗯哼?」伊蔻微微皺了皺眉頭。
「那邊有退伍兵在鬧事,我本來打算看個熱鬧就走,沒想到白麻雀來管我們的閑事了……你跟他們是一道的?」艾略特問道。
「猜得不錯,可惜沒有獎勵。」伊蔻聳了聳肩膀。
「獎勵……」艾略特突然打了個冷噤,他伸手從懷裡掏出個錫制的軍用酒壺,隨後擰開瓶塞,往嘴裡猛灌了一大口,濃烈的酒味頓時隨著嗝聲彌散到了伊蔻的面前。
「知道嗎?你們個個都是一副小白臉的模樣,嫩得像能掐出水來……我真不覺得你們能幹成啥?我恨你們來問發生了什麼,搞得你們像能體會人間疾苦的聖人似的……你們懂個屁!只有在塔博爾呆過的人,才有資格談那裡有多慘。」
艾略特往堆了雜物的方向小退了一步,他依著那堆破爛慢慢坐了下去,順手又往嘴裡傾倒烈酒,然而那陳舊的容器明顯存貨不足,只有幾滴酒液哭哭啼啼地落在舌頭上。
「媽的!該死!」艾略特惱怒地把酒壺摔在了腳邊,他用雙手緊摁住兩頰,喉嚨里發出哭嚎般的沉重嘆息。
「他們騙我們那是光榮的事,說一大幫鄉巴佬在等著我們解救,吹吧!你就是給他們扒皮的牛,當地人恨你,軍隊內部還他媽自殘,還有你們這種假仁假義的傢伙……」
「有件事恐怕你誤會了。」伊蔻出言打斷道,他俯視著神情脆弱的退伍兵,眼睛里沒有流露出一丁點兒的情緒。
「白麻雀里或是有些人迷戀道德理想的愉悅感,但那人不是我。我之所以對肖恩感興趣,是因為我們在同個別人打交道,他們好像看軍方不大順眼。」
「想搞事情?」艾略特怔愣地張大了嘴巴,「沖軍隊下手?這關騎兵營的什麼事?」
頓了兩秒,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這群狗娘養的終於瞞不住了,終於輪到別人拆台,把他們從位子上踹下來了?」
伊蔻對這話不置可否,他等艾略特的那陣興奮勁過了,才用平和的語調說道:「講點肖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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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些時候,伊蔻帶著從艾略特那兒聽來的一些說法,獨自前往白麻雀的落腳地。彼時,天色尚且明亮,而此刻,陽光已經透著將要衰敗的昏黃色了。萬物沉陷其中,被扯長陰影的景象讓伊蔻感覺壓抑,他不自覺地放緩腳步,想藉此拖延審判時刻。
記得離開貨棧前,把他撇在外間的獨眼龍突然找了過來。這個自稱克羅斯的傢伙神情憔悴,看人的一隻眼睛裡布滿紅絲。他說是來替身體抱恙的利瑞齊傳幾句話的,隨後便點了羅瑟琳的名字。
按照克羅斯說法,那女人並不純為諧音效力,她背地裡還有別的打算。有意思的是,獨眼龍談完了羅瑟琳的事情,還特意報了他們的行程——塔博爾,明天傍晚出發。言外之意,就是請他同去塔博爾尋找真相,可他們像那麼好客的人嗎?
天明前的「意外」遭遇、拱廊街道外的圍堵和那些乍看起來十分眼熟的弓箭都是這夥人的疑點。不過對方有句話倒是沒有講錯——羅瑟琳不像個在乎道德良知的人。他最好別把艾略特的話一股腦兒地倒給她。
轉眼間,白麻雀們在松溪的落腳地已經近在咫尺。伊蔻抬頭瞧見沃迪宅邸那株高過牆頭的櫻桃樹,正要加快腳步,突然發現蓋普從宅院的側門跑了出來。那年輕人的面孔漲得通紅,似乎還在氣頭上,伊蔻剛替這招惹軍方的小子感到慶幸,就見有人從後頭跟上,把他拖回了門內。不一會兒,一個下人打扮的傢伙從門裡探出頭來,那人看了看四周,見沒什麼異狀,又迅速把頭縮了回去,彷彿之前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過。
這令人生疑的景象讓伊蔻感到血液凍結。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確認自己的裝束不會被人認出,這才繞著宅邸尋找可以悄悄侵入的位置。
不得不說,蓋普一家在居住方面真的捨得花錢,建造宅院所用的材料全是上等貨。然而就防禦而言,這地方跟德斯坦的總督官邸還是沒得比。伊蔻僅花了一點時間便翻進了後院,他又攀著廊柱上至二層露台,轉眼便見羅瑟琳正在窗戶另一邊的屋裡坐著,而她的跟前還站了個熟面孔——前夜在軍隊醫院裡剛見過的康斯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