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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回聲(8)

  「眼睛放亮點!沒看見這孩子長了副刀子耳嗎?他可不是啥雜毛,怎麼可能是我兒子?」掌柜答道。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嘖嘴聲,又都朝我看了過來。


  「哪兒弄的精靈崽子?還真是頭一回見。」


  揪我衣領的傢伙換扯起了我的耳朵。我被他扯得半邊身體都踮了起來,其他人跟著笑出了聲。


  「你別把這小孩玩壞了。」掌柜忽然咳嗽了兩下,他沖那個拿我尋開心的傢伙斥責道:「這精靈崽子是培鐸給行會找來的新血。」


  前一刻正逗我逗得開心的傢伙,突然鬆開了雙手。我捂著被他扯疼的耳朵,朝他還有他那些同伴一一瞧去。這些人臉上的熱切勁兒莫名其妙地跑沒了影,他們的目光中只流露出了厭惡之色。


  我看見有人褶著鼻翼偏頭唾了唾沫,不禁倒退著朝掌柜那兒靠去,而我尚未尋著依靠,之前同海爾芬特打趣的女人就伸手捉住了我。


  「小朋友,你可跑錯方向了!你該跟著那個人。」


  她說著,一把將我朝海爾芬特的身上推了過去……


  從這天起,我成了一個刺客學徒,或說教官海爾芬特手裡的一個子兒。除我之外,他手裡還有十多個子兒,清一色都是六歲朝上十四歲朝下的小鬼。


  海爾芬特不許我們使用本名,那些被關在訓練區,長年不見陽光的孩子都被叫作鼴鼠崽子,而我獨獨被稱作刀子耳。為了捶打我們,這人設計了五花八門的訓練項目,從熟悉武器到練就耐力和巧勁不一而足。更可怕的是個叫「高台」的玩意兒,那是凌空架在訓練區的一條步道,寬不過一尺,離地有幾米高。海爾芬特在上頭按滿了鐵板,你得靠觸感去猜哪個底下埋著陷阱,一旦行差踏錯,牆上的箭孔就會要你的小命。


  記得剛被揪到訓練區時,有個女孩從「高台」上栽了下來。她的背脊被根尺把長的鋼釘扎穿,血從口鼻里直往外冒。海爾芬特叫了人來,那女孩被人拿麻袋裝走,就此無隱無蹤。


  之後連著幾個夜晚,我的腦子裡都閃著她掉下來的畫面。但那恐慌不過困擾了我一周時間,就被迫人的飢餓和寒冷沖淡了——海爾芬特沒把必需品配足分量,他說刺客瘦瘦小小的才好乾活,身上不該多一塊膘。


  就這樣,一邊是要命的訓練,一邊是饑寒交迫,不出十天功夫,我對父母之死的困惑迷茫,還有對失去自由的抗拒掙扎就被最低層的需求掩埋了。醒著時,我想的是怎麼吃飽點兒,睡下前,我愁的是怎麼暖和點——那該死的饑寒總能把我攪醒!

  又是一晚,我被寒意驅出了夢鄉。當我蜷起身體,試圖靠手搓熱腳底時,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響傳了過來。


  我微微抖開稻草,只見睡在對面的男孩正躡手躡腳地爬回卧鋪,他用手托著襯衣前鼓出的一塊,那形狀看來像塊麵包!過了會兒,他側躺了下來,一隻手伸到懷裡拗了塊東西往嘴裡塞,片刻后,又是同樣的動作。我見他揣著的東西越來越小,只覺得更冷、更餓。


  這一晚我幾乎沒睡。等到倦意襲來,整個人變得昏昏沉沉時,海爾芬特那副沙嗓子就在宿舍里炸開了。他拎著根滿是木刺的棍子從卧鋪上揪人,誰動作慢點就給誰一下,整個宿舍里頓時哀聲四起。


  我沒等海爾芬特走到跟前就從卧鋪里跳了出去,然而等我穿好鞋子,準備跟其他穿戴妥當的鼴鼠崽子站到一塊時,海爾芬特卻堵在了跟前。他耍著木棍好整以暇地瞧著我,我只來得及咽下口唾沫,便被他揪著胳膊轉了個面。


  「我說過多少次了?淬魔匕首他媽不是孤兒院,不是養飯桶的地方!只想著吃,只知道睡,你們這群小崽子到了上頭能活?」


  他抓著棍子沖我一通亂抽,我忍不住哭叫起來,其他鼴鼠崽子都縮著脖頸,大氣不出。最後,他把我揣倒在地,嘴裡落了句「去訓練場」便闊步離開了宿舍。我含淚吮著胳膊上的傷口,想不通自己哪兒招惹了他。


  說起來,海爾芬特平日里就喜歡小題大做,動輒逮人便打。所以這一回都怪我運氣不好,正巧撞到了他的手裡?


  而當我吞下眼淚,跟著其他學徒來到訓練場后,我才意識到起床遭打只是個開端——這魔鬼似的教官刻意不發食物給我,又在訓練結束后留我一人打掃場地。他有意踢翻水桶,把過錯扣在我的頭上,我被他潑了一身髒水,渾身濕透地回到了宿舍。


  這一晚冷得要死,身上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迷迷糊糊間,我夢到母親烤了個蛋糕。我不顧禮節,撈起一塊便往嘴裡塞去,結果被噎得胸口發悶,而不管我喝了多少水,喉嚨里都乾澀得難受。忽然間,一陣悉悉索索聲把我從夢中驚醒,只見睡在對面的男孩又揣著什麼回來了,他跟昨天一樣側躺著偷吃東西,可這回我竟不覺得飢餓,只是胸口又涼又悶,嗓子渴得快要冒煙。


  第二天醒來后,我抓著水壺仰頭就喝。等到半壺涼水下肚,嗓子依然沙癢難耐時,我才發覺自己有了熱度。這狀況一下子把我嚇著了,行會裡從來容不得生病的學徒,有個小鬼便因偷吃生食吐了一地,而被麻袋裝走。要是知道我病了,海爾芬特會不會也這樣待我?


  想到這裡,我又把水壺端到了嘴邊。海爾芬特來宿舍揪人的時候,我恰好把整壺涼水灌了下去。他瞅了我一眼,轉朝其他晚起的學徒而去。


  這天的飯點,他又沒發食物給我,我認命地沒再質疑,總算平安混過一天。但應付完整天的訓練后,我卻變得越發虛弱乏力了。身體好似不聽話的載具,上頭掛著酸軟的四肢和脹痛的腦袋。我拖著步子走向宿舍,不知不覺間便落到了其他鼴鼠崽子的後頭,驀地,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好久不見了,小黃雀!海爾芬特這渣子最近在整你吧?不過沒事兒,你就快是我的了。」


  我循著聲音瞧向身後,只見培鐸正沖我發笑,他目光灼熱,看來不懷好意。


  「你病了?」他突然伸手貼著我的額頭道,那微涼的掌心讓我打了個激靈


  「滾開!」我一把推開他,忙朝宿舍跑去,又跟只耗子似的躥上卧鋪,攏著稻草蓋住自己。


  如果培鐸能看出我病了,其他人會不會早有所覺,只是緘口不言?而那個海爾芬特是不是已經在替我準備麻袋了?


  「我會好的,只要抓緊時間多睡會兒,准能好起來的。」我默念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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