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七年之前
七年前的德斯坦城。
眾多平民聚在中城區的一處小型廣場上喧囂不休。這個廣場由大片青石鋪就,平日里行人寥寥,卻常有馬車經過,因為廣場后側有一幢被十來根灰色石柱所簇擁的方形建築,而這幢建築便是這座城市的市政廳兼治安廳了。正常情況下,平民們不會來此招惹官員,可如今,一些人卻恨不得爬到那些柱子的頂端,再順勢登上二樓的平台好瞧瞧露天中庭里的一幫官員還要搪塞、推諉到何時方能給眾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突然間,幾個平民抬著被麻布包裹著的東西匆匆穿過人群來到正門前,周圍的民眾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給這幾個人騰出了一塊空地,他們把抬著的東西擱到了空地上,掀開了麻布,一個已經死去發僵的女人露了出來。只見她的眼睛蒙著一層灰色,面孔上還殘有依稀可見的淚痕,而在她的腹部,一條猙獰醜陋的傷痕正在無聲地述說著這個婦人臨死之前的經歷。
「天啊!又死了一個人,真可憐……」
一些人惶恐地別過了頭去。
「還要多久才能抓住那個惡魔!」另一些人變得更加亢奮了起來,他們高舉著拳頭不斷地朝前推搡著,而這種憤懣之情也漸漸感染了本意是過來看戲的一些人。
與情緒激動的民眾相對應的是比平日表現的更加敬忠職守的衛兵。他們將長矛橫握在手上不停地揮舞驅趕著過於接近建築的平民,而在治安廳東北側的瞭望塔上,幾個來自衛隊的頂級斥候如同兀鷹那般緊盯著塔下到空地之間的大片區域,他們手中的長弓都搭了箭支。
平民和守衛其實並無仇怨,民眾之所以聚在此地是因為一個被稱作「天大惡行」的精靈威脅到了他們的性命,他似乎只對孕婦和孩童下手,幾乎是一天一個地製造犧牲品,而德斯坦新任總督的就任儀式卻恰好在此時此地舉行,誰能說的準會不會有政敵混在平民的隊伍里大肆作亂?又會不會有人雇了刺客乘亂行兇。畢竟,這個叫勞瑞德的新任總督此前名不見經傳,卻突然因為前總督和兇案有所牽連而得以排擠掉不少對手,他還幸運地搭上了衛隊的順風車,得到了駐軍的支持。
勞瑞德在官場上的快速躥升,讓一些人不禁惡意的猜測這位新總督會不會被一柄藏於暗中的匕首戳落雲端。這也就是為什麼今日的守衛格外地嚴陣以待的原因了。然而勞瑞德心裡卻非常清楚此刻淬魔匕首也站在自己的一邊。
就在他結束演講,接受諸多官員祝賀的時候,一個人趁勢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話。勞瑞德點了點頭,然後突然高舉雙手道:「諸位!」
周圍的人靜了下來,好奇地望著這個新任總督。
「按照慣例,就任結束后應該是答謝大家支持的酒宴,但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況,從總督官邸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尚未消退,平民們仍然深陷噩夢之中,我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此暢飲歡慶,但是現在我有一個足以安定民心的消息,那個惡魔已經再也害不了人了!我們應當儘快把這則消息告訴民眾,安撫他們。另外,我提議政府撥出一個款項來安葬受害者。」
隨著勞瑞德的政治秀拉開了帷幕,一則新的消息在德斯坦悄然擴散—那個犯下滔天惡行的精靈被淬魔匕首收拾掉了。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時的場面,說十來個黑衣刺客圍住了那個行蹤詭秘的精靈,用網罩住了這個企圖奪路而逃的惡魔,然後用刀刃把他片成了肉沫。可就如平庸之輩談論的天大惡行並不等同於真相一般,阿卡奇並沒有死,他沒有在血紅中腐朽發爛而是被禁錮在黑暗中等待裁決。
地下堡壘的這間屋子全由陰暗冰冷的石塊砌成,房間里沒有光,也不通風,只有堅硬、冰冷的枷具掛在牆上。阿卡奇雙手被枷著懸挂了很久,久到他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進行毫無意義的回憶,可越是回憶,阿卡奇就感到越發的絕望。
一直以來,克魯利給他的任務都是去料理一些咎由自取的該死之人,但那天一切都有些不同。克魯利在親口告訴他刺殺目標的同時,還說了這麼一句話,「如果那天有人攔著你,或有你看不順眼的人,你都可以動手了結。」
在尚未遇見目標的時候,阿卡奇一直弄不明白克魯利為什麼會給他這樣的指示。但克魯利是這邊的刺客頭領,是救了他給他一個棲身之地的恩人、是他的導師,也是許諾給他復仇機會的人,而他對克魯利許諾的則是會辦好克魯利提出的所有要求,除非有一天克魯利不想用他了,或者他死了。
他循著目標等待時機,結果卻看到了滿眼血腥、殘忍的場面,那一刻,阿卡奇便知道所有的死亡都將算到他的頭上,但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的仇人登上總督的位置。
屋子裡傳來了房門開啟的吱呀聲,一盞燈被掛在了牆邊,黯淡的光線將克魯利的面孔映照的晦暗不明。
「你很早就想明白前因後果了吧?」克魯利問道。
「為了行會的利益,你需要一場政治獻祭,沒有比一個精靈更適合做這樁案子的犧牲品了。」阿卡奇微笑道。
「一直以來,你總能猜對我的想法。雖然花的時間多了一點,但是做的事情卻一直令我稱心滿意,甚至更好。」
克魯利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阿卡奇的身邊。
「你恨我嗎?」
「不……」
阿卡奇嘆了口氣道:「不是你的話,我早在十年前就該死了,而且死的毫無價值。」
「如果我沒有在一開始和你說『刺客唯獨不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你是不是已經體貼到把獻祭刀插入自己的心臟了?」
「也許吧。一件事情畢竟該有個正確的收尾,送上祭壇的犧牲品就應該在正確的時間咽氣。這樣對彼此都有好處,對外也有個交代,而倘若一個犧牲品過了獻祭時間還在活蹦亂跳的話,那就會令人不安了,恐怕還會衍生出一檔子麻煩。」
阿卡奇回答道。說實話,他不明白克魯利為什麼只是用淬毒的吹箭癱瘓了他,又將他帶回行會禁錮在黑暗中。
「你說的有些道理,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呢?」克魯利向他徵求意見道。
「把我交給那些平庸的傢伙,讓他們享受犧牲品的血肉和性命。」
「但我覺得那樣不好。」
阿卡奇感覺到克魯利的手指在摩挲他的咽喉,他要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嗎?那倒是比較仁慈的一個做法。如果是把自己交給平庸的民眾的話,那等著他的就不是一個乾脆利落的死亡了,另外,他也原意被克魯利取走性命,因為是克魯利之前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有始有終才是好事。
阿卡奇微笑著把脖子湊了上去,方便克魯利下手。然而克魯利卻摸到他的頸后抽掉了他束髮的帶子,隨後摩挲著他的面孔,更加親密地貼著他,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阿卡奇驚愕地看著克魯利,他已經做了一個犧牲品該做的每一件事,化作了德斯坦平民們的噩夢,成為了同時被衛隊和政府通緝的名人,還幫著克魯利將自己的仇人推上了總督的位置。現在,阿卡奇只求克魯利在自己的心口紮上一刀,儘快結束一個祭品的性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彷彿親密無間地緊貼著彼此。
「你急著去死嗎,孩子?可你還有很多東西沒學。」
克魯利的氣息噴在他的頸窩處,溫暖的感覺好似抵消了背後的冰涼,但卻讓阿卡奇感到更加的心悸。他本來能說會道,但此刻卻感到異常的窒息。那片接納他,曾讓他免於一死的羽翼終於和其他人一樣對他露出了侵略的意圖。
「知道嗎,就算是暴戾的野獸也懂得用一種方式來平息爭端、避免犧牲、愉悅彼此。」克魯利用極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傳授道。
其實就算他不說,阿卡奇也知道自己的導師要教的是什麼,他見識過這些,明白那只是有關支配、有關佔有卻恰恰和相依相伴無關的東西。
「別對我做這種事。別這樣對我……否則……」
「否則會怎麼樣呢?你要殺了我嗎?我期待著。」克魯利吻著精靈隆起尖角的耳朵說道。
「不……求求你。」
阿卡奇戰慄著懇求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懇求克魯利別把一個精靈最珍視的東西丟在地上用腳碾碎,然而克魯利的觸碰還是一點一點的摧毀了他。就在這麼一個錯誤的場合、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關係下強拉著他去領略了一個他不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克魯利的一時疏忽還是有意而為,他離開后不久,一個壓抑許久的靜謐者來到了阿卡奇的身邊。這個原本只是負責掃灑的行會底層人物起初好像把披著頭髮的阿卡奇誤當成了女人,這不怪他,和自己的母親有八成像的阿卡奇在某些姿態下的確有幾分女性的妖嬈。然而在知道自己弄錯了以後,這個人也沒有打算放過阿卡奇,他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又延續了下去。
因為聽不見聲音又擔心阿卡奇發出什麼呼喊,他的雙手一直扣著阿卡奇的脖子,這讓阿卡奇不禁對此人的愚蠢嗤之以鼻。但也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在幫自己的忙吧?
阿卡奇指望著這個人能在忘我的發泄中掐死自己,然而一切都事與願違。已經被獻上政治祭壇,本應獲得解脫的阿卡奇還是屈辱地活了下來,原本屬於這個精靈的某部分東西就這樣彷徨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