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亦終亦始
嘲諷白麻雀們的笑聲最後化作了一聲嘆息,好似徹笑夠了的阿卡奇不再去看身邊的幾個人,他放鬆了肩頸,任由半側面孔埋入枕中,眼睛也眯了起來。好似在提醒伊蔻,如果沒有問題要問的話,他就要休息了。
「就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說起吧,那天你在治安廳的附近了結了一個刺客的性命,這件事和德斯坦的懸案有關嗎?」
伊蔻注視著阿卡奇試探著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行會給刺客送來處決令時,從來不會列出緣由。但是那個叛逃者在死前告訴我,和那個法師接觸過密的人都死的很慘,至於這件事和德斯坦的懸案到底有沒有關聯就看你怎麼想了。」
伊蔻點了點頭,那個法師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僅製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死亡,還極有可能就是血紋繪經圖的締造者,但是那個法師卻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狀還是令人作嘔的詭異造型。一想到那些蜿蜒在鮮血中的圖案,伊蔻便不由自主地去打量阿卡奇那纏滿繃帶的後背,那些未被繃帶覆蓋的部分如今看來毫無異處,而之前,暗紅色的紋路一度蓋滿了阿卡奇的整片背脊。
「你有沒有和那個法師有過什麼過密的接觸?」艾格突然問道。
阿卡奇睜開了一隻眼睛。
「除了廢物似的被你們按在床上,我一般只為了兩件事和別人有過密的接觸。一個自然是刺殺,而另一個則是跟人做一些愉悅彼此的肢體交流。」
艾格和盧斯曼不約而同地咳嗽了起來,阿卡奇則嗤笑著掃了一眼滿臉尷尬的伊蔻,隨後又合上了眼睛。
「我第一回被指派去見這個法師上級的時候,他似乎對我這樣的下屬不太滿意。」
阿卡奇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除了布置任務,我不記得和他還有什麼交流了。」
「我沒聽錯的話,你剛才說的是不記得,那是指忘了還是失憶?」
伊蔻用學自樞紐會的問詢技巧不依不饒地問道。透過之前的認識過程,他不相信阿卡奇是個容易琢磨的人,他也不相信阿卡奇會全盤托出自己所知的一切,而「忘了」恰恰是個最常用的搪塞借口,如果阿卡奇作此回答的話,他自有針對的語言攻勢。然而阿卡奇卻在皺了皺眉頭以後,說出了伊蔻沒有預料到的答案。
「失憶。」
阿卡奇微微側了側頭,他盯著伊蔻的眼睛答道。那副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接受問詢的人,反倒是像一個試圖透過對手的神色來試探對手的問詢者。只可惜這個問詢者太疲倦了,眼神中毫無咄咄逼人的神采。
「能不能說說看發生失憶前後的事情?任何細節都好!」艾格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不想隨便成為另一個人的下屬,因為在行會裡,當一個人的手下跟當一個人的財產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阿卡奇嘆了口氣。
「所以頭一回去見那個法師的時候,我說了一些毫無敬意的話……之後,我就接到了去處決其他刺客的密令,這就是你要知道的前後事件。」
「這之間沒超過一天?」艾格驚訝道。
「這是同一天發生的事情。」
聽了這個答案,艾格整個人的眼神都變直了。
「之後為什麼同那個法師出城?」伊蔻接上去問道。
「他需要人保護他前往木法城,而我暫時被大老闆劃歸在他的麾下,必須聽任他的差遣。」
「只是去木法城的話,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刺客捲入其中?」
「我不確定。但這應該是他的某種自保手段。畢竟他做的好事已經敗露了,坎貝斯的總部行會也派了高層刺客來處理他的事情。」
「看來你有自己的猜測。是不是他提到過一些東西才讓你有了這種想法?」
「他反覆提到了一個詞。」阿卡奇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什麼?」
「神骸。」
沒有等伊蔻繼續盤問,阿卡奇便接著說道:「因為受他牽連,行會派出了兩倍人數的刺客來襲擊我們。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到了神骸。雖然我不理解神骸是什麼,但要是他的自保手段是需要屍體施法的話,那天確實有夠多的屍體……只是不知道他怎麼把自己也給玩死了。」
阿卡奇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就像快要睡著了一樣。伊蔻從他的神色和語氣中感到他已達極限,便立刻打消了繼續同他對話的念頭。
那之後的三天,留在圖書館休養的阿卡奇一直表現得相當安靜。三天中的前兩天他幾乎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而第三天,他則是不顧背後的傷勢,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一語不發,對任何人的問候也都置若罔聞。這期間,艾格借著給他複查傷口的機會拐彎抹角地問起了他「背後」的問題,但阿卡奇什麼也沒有回答。三天來,阿卡奇唯一透露的事情就是德斯坦的時任總督是淬魔匕首一手扶持上去的。
「難道他只接受盤問式的對話嗎?」
看到阿卡奇又在盯著泛黃的天花板,伊蔻不禁嘆了口氣。他該說服這位同胞去艾拉達了,這個話題顯然不適合用盤問的口吻來交談。可他發現這位叫阿卡奇的精靈同胞似乎只對盤問有反應。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有精靈叫阿卡奇這樣的人類名字?還是說你另有其名?」
伊蔻隨意開啟了一個話題,他的同胞依然目中無人地盯著天花板。
「淬魔匕首是因為『死亡迷海』一役而揚名的,當時被派往都伯特的刺客僅有一人倖存了下來,我的導師認為我的狗屎運跟他一樣好,所以事情就演變到了這個地步——最後我連自己的原名都忘記了。另外,你可以直接說精靈語,要不就去掉通用語里的小舌音。」
突然在異地聽到標準的精靈語令伊蔻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聽說人類領地中的精靈大都不太會講精靈語了。」
阿卡奇眯著眼睛瞧著他,沒有說一句話。
「我猜你已經知道奧拉和艾格分別是誰了,他們常來照顧你。剩下的一個同伴叫盧斯曼。」
「你有話就直說吧,我不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
伊蔻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阿卡奇的意思好像在說是因為自己拐彎抹角在先,所以他才會對自己置之不理。可他不過是想讓對話帶點人情味罷了,畢竟那是談到艾拉達啊。
「那我就直話直說了。」伊蔻開始用精靈語講述道。
「眼下我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確認,這件事決定了德斯坦發生的一切是結束了還只是個開端,而且極有可能牽涉到你失去的記憶,但是要確認這件事,就需要你跟我們到艾拉達的樞紐會去,而在樞紐會和你正式接觸以前,我們不能對你做任何解釋。」
說完這些話以後,伊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他以為阿卡奇會馬上出言諷刺自己或者發出刺耳的嗤笑聲,然而阿卡奇只是無聲地笑了笑,接著便再次一語不發地看起了天花板。
伊蔻看不到阿卡奇在心裡思考的東西,他猜自己大概又進行一番毫無成效的對話。就在伊蔻準備抬腿離開房間的時候,阿卡奇突然開口了,而且又說回了通用語。
「可以,我可以跟你們去艾拉達。」
阿卡奇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但前提是,我要看到總督的屍體。」
阿卡奇突然開出的條件讓伊蔻怵惕地回過頭去,就在同一時刻,門外傳來了東西碰翻的驚響,伊蔻疾步走出門外,只見艾格和盧斯曼正貼著牆頭而站,明顯是在隔牆偷聽裡面的對話。
伊蔻嘆了口氣道:「盧斯曼,把我們的信鴿拿出來吧。」
「你要給樞……?!」
幾乎在盧斯曼快說出諧音的核心層時,艾格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時還對伊蔻露出了奸計得逞般的笑容。
伊蔻看著艾格的笑容驚愕了片刻,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憤懣的表情,這一反應讓艾格百思不得其解起來,他鬆開手正要詢問原因,伊蔻卻好像帶著一陣風似的與他擦身而過。艾格只得小心翼翼地向盧斯曼求證道:「他為什麼要寫信給樞紐會?難道不是讓樞紐會的人強行帶走那這個精靈刺客?」
盧斯曼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東西,原來你也不知道諧音的戒律?不過你不是白麻雀,確實不必關心麻雀的道義。」
「麻雀的道義不就是信奉真相嗎?」
艾格繼續辯駁道,但這回他的老友只留了個後腦勺給他。艾格抓著頭皮開始回想自己看過的各種雜記,最後他終於想起了諧音的三條戒律。
其一:不向任何組織出賣情報;其二:不向當事人隱瞞事涉其身的真相;其三:不予一指之力加諸他人的方式獲得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