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夷之領地
「焱大人，今次且不論，下回你若再對小紫出手，休怪楓翻臉無情。」薄唇輕啟，楓冷笑宣告，碧發徐風拂揚，姿態隨意的坐於竹亭石桌旁。
但見她此時所在的山谷綠意環繞，四面的峰頂白雪紛紛，霧霾朦朧，谷中卻一片清明。近處的竹林宛如綠波，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而遠處則是各色開得正艷的梅樹，花瓣悠悠蕩蕩的飄落，鋪灑一地繽紛芳香。
雖說蓮妖化境可謂是一處世外桃園，但那畢竟不是用以待客的，這麼多人在化境里停留極是消耗昊焱法力。是以待蘇紫陪同著千旋重新更衣梳理過後，一行人便隨昊焱退出了小世界，來到了不遠處的這片美麗的山谷。
「楓大人有何手段盡可使出來，焱若有半點含糊以對，豈不讓你失望。」
一旁，支著的小火爐烤著民間常見的紅薯，賀妍遞過一條剛剝好皮的青色小蛇，扎在木枝上，由焱大人親自灸烤：「尤其今日你不惜帶著鳳君強闖，莫非是算準了時晨，特意前來搗亂？」
昊焱表情冷的足可以凍傷人，又拿出田間地頭常見的菜花蛇來款待宴客，楓有點想笑，又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她臉皮輒厚，遂揚唇強辨道：「是你將成婚的消息放出，怨不得別人來攪事。何況我動身之前已傳出訊息知會於你，是你不曾理會。」
昊焱近兩日都沒有出過蓮妖化境，寸步不離照料著千旋的傷情，裡面隔絕了外界的消息，自是沒有得到楓的傳訊。
言芷楓也猜到了這點，見昊焱沒好氣的閉了閉眼，懶得理會於她，懶洋洋地又換了只腿倚上靠背，說道：「曦大人的部下已經暗中潛入平城。」
聞言，血眸終於斜瞟了她一眼。
楓似笑非笑地勾挑唇角，道：「你的人手可是埋伏好了？若要攻其不備，如今時機正好。她以五日為期，限我期限內交出小乖，我可誘她親自前來。屆時，你帶人剿亂她後方大軍，斷她糧草。」
說到糧草，平城附近連日來平白多了許多失蹤人口，加之先前辟城失蹤的，數千以計，恐怕都充作了暗梟軍團的口糧。照此下去，戰事沒打起來，人都被她的軍隊吃光了。
「不必。你只須斷然回絕，待她大軍攻入城，再圍城而殺。」昊焱淡淡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暗梟軍團的戰力以一敵百，他們殺起人來，紀律再嚴明的軍隊亦會被嚇破膽。殤大人也不日即至，另有夷人相助，曦大人千里而來，便如她所願，一戰決勝負。」
長久來的敵對糾纏，宿命的對手，反反覆復實在累人，加之昊焱要一雪前恥，不正面擊潰她難解心頭之恨！
夷人，便是這個山谷的主人，在世間大大的有名。夷氏一族代代相傳幾千年，雖位於北海，可歷任爵皇誰都奈何不了它。相傳夷氏主人脾性乖僻，耽迷武學一道，極少踏出山谷，雖然全然不通法術，僅憑其一身超凡的武學與身法便有世間第八位大人的盛名在外。
「她不在谷中，你不必找了。」感覺到楓在暗暗施放探查法術，昊焱頭也不抬地說道。
「哦？可惜了。」
楓暫且按奈下好奇心，盯著昊焱臉上透出的一股張揚和自信，擰眉想了想，斟酌道：「不過如今的形勢與初時預料有所不同，小乖在平城現身後，城中便起了騷亂，局勢是愈發的緊張。
除去那一批又一批湧向皇城的權貴遊俠，連許多隱世不出的人物此番都現身了。這些人本領各異，單個來看尚構不成威脅，可架不住人多。他們的法術也千奇百怪，許多連我也不盡知，切不可等閑視之。」
將心中憂慮說出后，楓嚴肅地說道：「毀城事小，城中數萬賤民的生死，我也能交由焱大人處置，然而如今的變數，你可有綢繆？」
一聲嗤笑，昊焱面露輕蔑：「螻蟻至多偷生，潰堤之說，不過荒誕耳。有心顧慮這些，楓大人不如思慮清楚，莫要在臨砍曦大人幾刀時，又再次躊躇不決。」
這話一出，楓面色沉了沉，要說全然不顧蘇紫的感受和反應，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先前，小丫頭還與她鬧了一通。在她說要留下議事時，丫頭看她的眼神，直是如刀刮骨。在試圖帶千旋胡亂衝撞出去不成后，憤怒的喊道：商量什麼？那是昊焱，你有什麼事要與她商量？言芷楓，不要讓我恨你！
然後一路上也不要她抱，只牽緊千旋的手，在厚厚的積雪中陡步前行，完完全全地冷落於她了。
想到這，楓頭疼的按了按眉角，不由轉頭眺望梅林下方，透過稀疏的枝葉間隙，依稀可見並肩依偎著坐在小土丘上的兩道身影。
貼的這麼緊，時不時的抱上一會兒，那落難鴛鴦般的模樣，氣煞人也！心裡堵的慌，也不知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坐在這裡表面議著事，她和昊焱卻都明顯地心浮氣躁，她們造的因，便自食那啞巴黃蓮果，各自忍著，默契的不去打擾……
不過不管怎樣，看天色也不早了，遲一點說什麼也得把小乖抱去與她同宿，可不能由著她任性。
「焱大人，你的吃相也太急了。」
也不知楓從哪兒冒出來的感慨，在靜默了一陣后突兀地飄出這麼一句話來。她悠長地喟嘆道：「魚入罾口，豈能久乎？人已在你手中，何苦急於一時。千旋大人乃不折不扣的南海爵皇，又肩負著瀾浪令主之責，神定之人，身份之高貴尚在你我之上，世間從者如雲。你若憐惜著或許還能徐徐圖之，要知數月時光過隙即至，焱大人一味強求忘了形狀，待她恢復功法后，硬要與你拼個魚死網破，豈非哀哉，痛哉？」
倒不是楓要幫著情敵說話，兩人也算相交多年，頗有點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意味。
在世人眼中，爵皇千旋神秘莫測，孤泠清高，雖然現在被昊焱鬧得有些名聲敗壞，但楓卻是深知在她那清美脫俗的面容下，如白狐般狡詐腹黑的心性，那傢伙認真施展起手段來連鬼神都要退避三舍。
如果不是蘇紫的出現，她希望昊焱能降伏千旋，省去一大勁敵，那依今日所見，她定要仗義出手教訓昊焱的。
這翻話，卻是她的由衷之言了。
昊焱皺了皺眉，放下烤好的蛇肉，綳著臉在屬下端著的銅盆里凈了手，又接過白綢巾帕子邊擦邊轉身步回竹亭。坐下緩飲了一口酒水后，才冷硬的說道：「我的女人不勞楓大人記掛，讓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
「噢，險些忘了。」楓一拍椅背扶手，坐正身姿：「此事說來倒甚為奇怪。去歲，龍族中蔓延一種瘟疫，是龍蛋.……」
昊焱讓她追查龍族為什麼要為夜微曦效力，說來話長。
龍族是為這個大陸上的高階種族，不過其根本上亦是獸類，是獸類便有個發情季節。龍族壽命悠長，在各系巨龍混居的大漠龍穴中，每隔十年才有一批圓滾滾的龍蛋誕生。去年，正是龍蛋降生之時，按習性，龍媽媽們將族中產下的蛋匯聚一起，放入恆溫的清液池統一孵化。可本該兩個月便來到這世間的小龍，卻足足過去九十多天沒有一隻破殼而出。
整個龍族都急眼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它們又是誦咒祈福，又用龍語術施治癒魔法，然而幾天過去，原本乳白色的蛋殼竟慢慢灰化，散發出濃烈的腥膻味。仔細聽來，裡面的小龍，心臟跳動也極其微弱，毫無生氣。
迫不得已下，經過一日商議，龍族派出飛的最快的青龍使者，求助於整個中州法力最強大的人類爵皇。作為交換條件，便是聽命差遣。
「至於曦大人是如何治好龍蛋的灰化病，便不得而知了。」話至此，楓揚了揚下鄂：「怎樣？有何見解？」
昊焱低眉思忖，龍族囊括各系魔法，能使用中高階治療術的應該大有龍在，何況以龍族的體魄，尋常疫症根本奈何不了它們。灰化，聽上去倒類似於某種黑暗詛咒。
夜微曦麾下人才濟濟，有精通高階詛咒術的不稀奇，即使不是……
「呵，」輕笑了聲，昊焱眼中閃出狠戾的光：「只要知曉龍族為什麼為其效力，接下來就好辦了。」
「還有一事我也覺得蹊蹺.……」這疑惑盤旋在楓心中很久了，不吐不快：「曦大人本可以一鼓作氣征伐西疆，饒是為了小乖，分出一部份兵力即可，為何她要全軍壓上？」
戰事絕非兒戲，夜微曦策劃多年，怎麼會在這麼緊要的時候，放棄唾手可得的大片疆域？她捨得，她的一干大員也不肯啊。
「這有何難以理解？」昊焱反問了一句。
這時，幾名屬下低頭入亭，撤去茶點，再一樣一樣端上才做好的佳肴，直是滿滿一桌熱氣騰騰的燉補品，昊焱慢慢勺了一碗涼在一旁，這才眼神瞟來：「天下七大陸，唯青州最為遙遠，近百來年與各大陸不通貨幣，民間亦極少有商旅往來。聽聞其皇室中派系林立、內鬥不休。當此之時，青皇回歸，若要平抑內亂，解韁南下便是眾望所歸。而與青州接壤的，只有你北海的一條海域。」
「你的意思是，曦大人是恐防幻大人會出兵對敵？」
「是謹防其趁亂分一杯羹，坐享漁翁之利。」昊焱有些鄙夷言芷楓的智商：「幻大人才是適機而動，城府極深之人，尤星又如何與之相較？」
這麼說來，前有狼，後有虎，這一仗，她不得不認真了。楓深深蹙起了眉。
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楓站起身來，打算去尋蘇紫，該進餐了。修長的身姿方步下竹亭，但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驚喊，二道身影飛速從梅林中竄出，奔至近前跪下：「大人，鳳君她.……突然出手，將我們的人用法術定住，帶著旋大人跑了！」
跑了？
楓一愣，這丫頭又不消停。這山谷中結界重重，暗樁處處，她能跑到哪去？
蘇紫才不管這些，她正牽著千旋在山林間一陣狂奔，一邊在枝葉間尋找落腳處，一邊留神聽著後方追來的腳步聲。
「小紫，別再往前，這條路也被封了。」千旋有些喘，真氣不濟，扯了扯蘇紫的小手，腳步停頓了下來。
這山谷這麼大，數百條小路，不可能全部封死。蘇紫也了解結界的原理和能夠查覺出法力波動，昊焱再強大，也不可能將碩大的山谷和周遭山脈全部布上結界。頭頂的天空她知道是出不去的，隱約可見許多點線相連，似張大魚網般罩在上方。那閃爍的白芒吞吐搖動著，時不時的向上竄起半米，那竄起的光芒尖上，隱隱帶著刀鋒般的寒芒。
蘇紫能看見那些線和兇險，可相對於天上的森嚴戒備，地面上只是一些白石灰狀的東西，畫出的一條條極為普通的線。這些線在她們過處時，便會發出一陣搖鈴聲，讓人知道她們的方位近而圍聚過來，並非多麼強大的結界，蘇紫一路上不知觸動了多少根線了。
「這裡是夷之領地，不是隨意可以亂跑的。」見蘇紫不以為意，千旋拾起一個土塊，向前拋出的同時便一摟她的纖腰，飛身後退。隨著『噝』一聲輕響，那土塊消失的地方冒出一陣輕煙，生生化為空氣半點塵土不留。緊接著，小路兩旁雜草叢中一縷縷淡淡的，黑色的煙霧飄了出來。轉眼間，那煙霧便如一條條小蛇一樣，一扭一扭間，向不遠處的兩人竄來。
蘇紫嚇了一跳，反手抱起千旋，流星般划向左側岔道。剛飛越過一道落澗，鑽進另一座山的半山腰，此時已有人發現了她們的蹤跡，數百人齊涌而至，包圍圈越來越小。看到賀妍領著若干爵尊飛鳥般踩著樹稍往她們狂奔而來，蘇紫立刻轉身朝另一側逃去。
原先覺得挺大的山谷，跑了一陣后，蘇紫卻升起就這麼屁大點地方的錯覺。她雖然聽到聲響便先行避開，可也被追堵得有點無路可逃。
身後勁風響起，來人越追越近，其速度竟不亞於她施展的瞬移術。蘇紫驚訝的回頭看去，是個鬚髮皆白的瘦削老者，一雙緊盯著她的眼瞳極其有神。蘇紫咬咬牙，翻手間便從手中射出數道電光，往老者當胸攻去，卻沒想到對方揮袖一拂便將她的法術盡數擋下，同時已閃至她們近前，伸手便扣向她的腕脈。
千旋還是初次見識蘇紫熟練運用各類法術，不禁目露訝色。此時蘇紫還一手攬在她的腰間，僅用單手對敵。由於沒料到這陌生老者身法如此超然，應變便遲緩了一步。眼見手腕即將被扣住，斜刺里千旋卻突然五指成爪攻向老者面門，那指尖黑氣縈繞，駭得老頭臉色一變，趁招式用老前頭一仰，扭身避了開去。
定睛再看，兩人又從原地消失了。
蘇紫以為賀妍已算昊焱手下大將，不曾想還有這樣長老級的高手存在，此時勢成騎虎，縱然她能找到結界薄弱之處也難以脫身，心裡不禁愈發慌張。千旋虛晃了一招駭退老者后，又由著蘇紫帶著她滿山遍野的亂竄，那雙鎮定如常的紫眸，輕柔地在望向她，壓抑著一抹心滿意足的快樂。
「小紫，等等。那邊崖上有個山洞。」隨著千旋一指，正準備跳入從山谷後方蜿蜒而過的河水中潛游的蘇紫，望見對岸峭壁之上，離地數十米有一個不易發現的山洞。她飛身而起，劃過近河面十丈的距離，旋身落入洞內。
蘇紫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放下千旋后，又一刻不停的念咒施放結界，將洞口封閉藏住兩人的氣息，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力氣盡失的靠著洞壁滑了下來。
「這裡來。」千旋已將外衣除下鋪在地上，柔柔的拍了拍身邊。
蘇紫眨了眨眼，屁股一撅便挪了過去，順勢環住千旋的腰，把自己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