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結盟
在夜微曦一波狂風驟雨般的急攻之下，昊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經過半晚的消耗，她法力皆盡枯竭。
夜微曦下手又狠又快，法印連出招招欲致其死地，爵皇全力出手何其可怕，不消片刻，這座數百年的古城南城一帶的房屋坍塌了一大片，平民死傷不計其數。
昊焱為護千旋，加之受傷頗重，應付起來捉襟見肘。開著護體炎盾，還招之際接連幾個瞬移，風刃接踵而至猶若鬼魂附體，緋色羅袍綻開朵朵暗色紅梅，襤褸狼狽。那冷厲的銀眸，殺氣猶如實質，透過爻繞的青風冷冷盯著她。
心下一沉，昊焱低眉瞟了眼千旋清麗慘白的臉龐，她被波及再度受創。既然逃不掉，索性迎上去。身周熊熊烈焰衝天而起，指掌虹光驀亮，閃身與夜微曦合掌相擊。
身形巨震飛退，腥紅脫口濺灑，千旋在懷裡抬頭微怔的瞬間，被她凌空拋開，兩道流光身影划向遠方。
「咚」的一聲，千旋掉落房沿，摔在廢墟里翻滾了幾圈，後背撞上青石花台止住去勢。火辣辣的疼從背心蔓延往四肢，一時眼前金光直冒，猛的傾身嘔出一大灘血。
所幸拋出之時，一道柔力托著她，千旋內腑受傷不重，喘息著調息了半響，顛顛倒倒爬起身來。低頭翻看了下手中撰著的鎖魂卷咒，千旋蒼白的小臉露出一抹極淡的淺笑，很快斂去。伸手抹去唇邊的血漬，提起一口氣，聚起餘力輕身躍上屋檐。
炎陽城中，戰鬥已近尾聲。
東邊的天空上，一道亮光若隱若現地浮耀在天地間，將腳下這座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城市清晰印入眼底。
殘垣斷壁間無數焦黑的屍首，分不清是爵貴或平民，兵卒或百姓。朱瑞領著部屬在街巷間追殺殘餘的拚命抵抗的南蠻爵貴，至此時，已不須合力施術，一道道迅捷的黑影流竄，玄色披風過處慘叫四起。眺目遠方草原，地平線上大量潰逃的黑點，百年城池毀於一旦。
蘇紫瞪直眼，看著朱瑞空手生揪人首，如擰瓶蓋般輕鬆，覺得後頸發寒，一陣心悸。
不是沒見過死人，確切的說，從來到這世界之後，不斷的見到各種殺戮和血腥，為了生存也曾親手殺過人。海妖襲擊小鎮時，蘇紫自認算是見過些大世面了，可此刻，這誠然就是在屠城！
對昊焱的恨意填滿心臆，君貴的慘死，千旋的契約，蘇紫從沒這麼怨憎過一個人。但是看到城裡的慘狀，她心下打怵。在蘇紫的意識里，一個人的錯，就該一個人承擔，不應該殃及無辜。然而昊焱不是普通人，這定然成為兩個勢力間的戰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夜微曦催毀敵人據點的做法是沒錯。那麼錯的又是誰？
緣何總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身邊，發生那麼多殘忍暴力的事？大漠，穹海殿，李家上下，炎陽城，樁樁件件，諸多因她而起，她渾然是個災星。
「鳳君，天上風大。」成子沂飛近，抖開大毛氈由后攏圍住蘇紫，小心翼翼的繞過將襟口拉籠。看見墨眸茫然的轉向他，雙眼無神的樣子，憐意頓時泛濫，小聲勸慰道：「害怕就別看了吧，待會殿下回來我們便離開。」
蘇紫遲緩的搖了搖頭，大眼眨了眨，似醒過神來，眉頭一皺焦急說道：「成子沂，我剛才好像看到昊焱抱著一個人，是不是千旋？」
「嗯……速度太快，小將未曾看清。」成子沂面不改色的撒謊，他處於戰鬥第一線，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這話又怎能告訴蘇紫，遂一臉誠懇的復添一句：「彷彿只有焱大人，交手前旋大人便被人帶走了。」
蘇紫心中很不安，奈何被青風托定於空動彈不得，只好催促道：「那你帶我去前面看看，再派些人手四處找找她。」
「這，小將的職責是保護你。」沒有殿下的命令，成子沂哪敢應予。
「你讓他們幾個去……」蘇紫旋首后望，晃眼間，眼角餘光一定，墨眸突然凝住。
地面上，塵煙散去宮殿高高的檐角之上，一個迎風而立清靈纖細的身影躍入眼帘。
赤著血紅的小腳，身上凌亂裹著的外衫已經臟西西且破損不堪，雪白的銀髮繞過手臂飄拂，蒼白的臉頰上幾道血口橫過眉峰，水色薄唇一如初見般漾著淺笑，水潤般幽涼的紫眸定定的遙視著她，似要將她的容顏刻入骨子裡。
四目相對，蘇紫先是一喜，而後一驚，心臟猛然蜷縮，一股尖銳的刺痛蔓延開來。千旋看她的眼神，恍如在與她依依惜別。
依照夜微曦的解釋，昊焱能夠隨時抽取千旋的法力，能夠在她傷重之時傳送到她身邊。倘若猜想是真，昊焱喜歡千旋，豈非千旋今生都在那個食人惡魔的掌控中？這比純粹的利用更難接受，千旋豈不是要任其糟蹋？
怎麼可以！蘇紫簡直不敢想像，她只能祈禱，夜微曦此時已經殺了昊焱。
靜靜的相望，視線劃過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蘇紫心中酸澀難當，不斷眨出眼中的淚水，喉間直是哽了半響，才從鼻中發出一聲帶著重濁音的低喚：「千旋…」
千旋如今法力盡失，夜微曦到了，即便不願分離，也由不得她們。曾經一度只想逃離她身邊，真正面對這一刻時，蘇紫發現自己快崩潰了。萬般不舍，放心不下。她的傷，要緊嗎？她以後，怎麼辦？
何況她已經貪戀她的懷抱……
「是旋大人！保護鳳君！」隨著成子沂的高呼，蘇紫身後的幾十爵尊呼啦一聲呈扇形展開，強悍的陣容拱衛著她，倨傲的冷眼睥向千旋。
「成子沂，你們走開.……」墨眸緊隨白髮的人兒，帶著濃濃泣音呲牙怒罵道。
最後洒脫一笑，不發一語，千旋垂眸，髮絲傾甩，轉身飛掠遠去。
「千旋——」
……
漸漸聽不清切身後的泣喊，失魂落魄的埋頭狂奔了一陣，千旋猛然剎住腳。
緊繃的身軀霎時僵硬如鐵石，攥緊卷咒的指關節用力到發白。紫眸警惕的盯著碧瓦檐角與樹影交織處踏著晨曦，披著滿身霞光徐徐踱步而來的人。
「旋大人，不必緊張，孤現在不會與你為難。雖然機會難得，但我已應予過紫兒。」
漫步而來的身姿，隱透一股沉鬱冷凝，隨步伐拂掠過燦虹髮絲下，若有所思的銀眸不怒自威，低調的素色玄衣泯滅不了眉宇間透出的凌然霸氣，耳畔紫水晶耳釘兀顯女性纖柔，與.……此時難得釋出的一絲善意。
「想必你已察覺，昊焱未死。算她命不該絕，孤本欲定將她誅殺於此，她已受傷極重，幾至不起，豈料讓東域爵皇流殤大人半道劫了去，日後再要殺她，難矣。」強大的氣息駐足身側，她沉吟道：「不過你也不必就此灰心，禍兮福所倚，任何情況都有風險和生機，昊焱一事上，孤是絕不會放過她的，你既與之契約，她定會尋你，我們可聯手誅之。」
誅殺任何一位大人，都不是容易的事，今日她以極大的優勢也沒能殺掉她，何況現在又有一個流殤出現，來意不明，夜微曦不得不長遠考慮。當然，這裡所謂的聯手，是指以千旋為餌，由她動手。即使以今日昊焱表現出的對千旋的種種在意，當真正危及生命時，多半不會再手下留情。
夜微曦話里的隱意，千旋自是明白，照她打的主意，對千旋而言極其危險，但也不是為一條出路。千旋並未因此番話而放鬆，此時正是她最虛弱的時候，夜微曦要殺她輕而易舉，何況此處僻靜，殺了她也無人知曉，無須顧及小紫的感受。
「旋不明白，曦大人因何助我？」
「據孤所知，兩月之內，這是紫兒第二次身受重傷？」夜微曦挑眉斜視，千旋一愣，慘白的臉色更是白的一絲血色也無，夜微曦轉首望向天空，徐緩的說道：「孤無意責怪你什麼，孤同樣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任。昊焱有句話說的對，紫兒身份特殊，即便我們都死了，她也會活下去，被人爭來奪去，永無寧日。要想結束這種情況，一是將她藏起來，二是成為天下至強者，站到了那個巔峰位置去。」
朝陽將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了很長，千旋靜靜的聽著，似乎漸漸明白夜微曦要說什麼。
夜微曦神色沉靜，帶著淡淡的傷感繼續說道：「紫兒從孤身邊逃走後，孤想了很多，上一任鳳君的生活絕不是她想要的，她性喜自由，不願意被束縛。天下七位大人，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隱世高手如雲，至尊之路尚且遙遠，倘若不慎有個萬一，孤只願在她身側的，是真心對她且她喜愛之人。」
說到這，有片刻的安靜，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千旋皺眉不解道：「以曦大人如今的實力，便是同時對三位大人也有一定勝算，似乎無須考慮這些？」
夜微曦輕笑一聲：「孤只是為紫兒備一條退路，當然，現在孤是她最好的歸宿，在我身邊，她會得到最妥當的照顧和保護，旋大人大可不用惦念，自去解決你的麻煩。」
腳步聲響起，夜微曦提步離去：「你手上的是鎖魂卷咒吧？城中亡靈尚未散去，此時趕去收集還來的及。」
千旋低下頭，看著一片在腳背上翻轉飄零的黃葉，突兀的喚道：「曦大人，」停了少頃，聲音清穩的說道：「曦大人還是儘早離開南蠻吧。昊焱絕非表面上這點實力，她手下另有一批培養多年的死士，旋曾見識過，那些人喪失人性，他們若要對小紫下手，是不會有任何猶豫的。」
「.……孤會提防。」又行了幾步，夜微曦突然轉身走回，隨手耙理過額發：「忽然憶起，把手機還給孤罷。」
……
夜微曦回來時，蘇紫正在成子沂等人的守護下，傷心哭泣。
將她攬入懷后，夜微曦低眉凝視蘇紫蒼白的淚顏，紅唇緊抿。
蘇紫哭的像個孩子，抓著毛氈領口捂著眼縮成一團，埋頭偎入她的懷中，低低啜泣。
片刻后，成子沂輕聲提醒道：「殿下，此處距離最近的兩座大城只一日路程，怕是很快會有許多焱大人的部屬相繼趕來，不宜停留太久。」
夜微曦抬起頭來：「招集人手，隨孤離開，城燒了。」
「是！」一位爵尊飛身下去，尋到朱瑞。
不消片刻，城內四面起火，再無一處完整，炎陽城不負其名，晨曦的艷陽下草原的大風將長長的焰尾高高撩起，滾滾濃煙吹到了十里之外。
一行百人運起輕功，徒步往北趕了一日，間中遇城不入，只派兩名部屬前去買來馬匹食材，以及一輛馬車，用過餐后小歇了一個時晨，便連夜趕往雲宵城。
雲宵城是距離陰嶺山脈最近的大城，也是回中州的必經之地。夜微曦不打算繞遠路，還是橫越陰嶺山脈是最快最近的路線。
「曦，千旋真的會沒事嗎？」蘇紫趴在木桶邊，手伸在外逗著戾。
「鎖魂卷咒乃我先祖所創，其威力可比一位爵皇巔峰戰力，它的法力並非存於身體中，契約之力也無法抽取，旋大人有實力與昊焱一戰。」夜微曦握著布帛，沾了水輕拭著裸背：「何況昊焱重傷，短期內無力興風作浪，旋大人只要緩過這陣，自然有能力應付。」
夜微曦說的是實話，但鎖魂卷咒的厲害要在它吸取足夠多的亡靈后才能顯現出來，千旋這一年最好是找處地方龜縮起來，還要避免受重傷。不過一年之後，恢復了法力，昊焱又可以吸取她的力量來對付她，總之單獨面對昊焱，她左右也討不了好去。但是站在夜微曦的角度看，昊焱對千旋的用心，是她最大的弱點，這也是她與千旋結盟的原因之一。可惜這次沒能把昊焱除去。
伸手將蘇紫從水中撈起，簡單拭乾后，摟於懷中坐上榻，定定的看著蘇紫。就這麼裸身坐在夜微曦懷裡，環腰的指掌緩慢的上下輕撫，犀亮的銀眸里若一汪輕起漣漪的清潭，濃濃的思念滿溢。蘇紫才哭夠了后在她懷中睡醒不久，眼睛還有些乾澀，在她在凝視中臉頰漸漸泛紅。
久別的紅唇輕輕覆上，蘇紫有些微閃躲，夜微曦沒有繼續，輕輕觸了觸便離開。然而空氣中的爵皇信息素卻騷動了起來。
「紫兒，今後莫要再提千旋，孤會妒忌，也許下次會剋制不住而殺了她。」
「.……嗯。」蘇紫垂下眸，她對夜微曦有愛有懼，情知她這是最後的警告。
「收拾上路。」夜微曦提聲向馬車外下令。
「是！」成子沂的聲音。
策馬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