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提前完成的作品
站在中央公園外面的路邊,許安握著報紙心潮澎湃,久久無語。
相框里的凱莉笑的肆無忌憚,對著錄音筆的女人滿臉淚水,酒後的蘭斯如行屍走肉,一張張面孔在許安腦海中滑過,讓他感慨萬千。
生活就是如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到來的是驚喜還是苦難,就好像路邊那個愁眉苦臉的上班族,或許當他進入辦公室之後就會得到升職加薪的通知,而那個大笑著呼嘯而過的滑板男孩兒,可能接下來就會摔個大跟頭!
想到這裡,許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板,一個踏步踩了上去,猛地一用力,火紅色的長板頓時疾馳而出。
無論是驚喜還是意外,生活總是要繼續,不是嗎?
回到公寓,許安坐在書桌前,握著鋼筆,下筆如飛。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一塊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種窒息感壓迫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可愛的骨頭》寫出來,他希望遠在天堂的凱莉和娜塔莎女士能看到這本書,希望不知是否再次沉淪的蘭斯先生能看到這本書,他更希望所有有過悲傷經歷的人,都能認識那個可愛的姑娘,蘇西……
………………
從三天前開始,海萊恩社區的氣氛就變得緊張起來,閃著警燈的警車,荷槍實彈的警員,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的媒體記者圍繞在警戒線附近,逮著身邊每一個不是同行的陌生人問東問西,社區居民的臉上寫滿了后怕和掩飾不住的興奮,沒錯,就是興奮!彷彿家門口藏著一個如此窮凶極惡的罪犯,而自己卻免遭遇難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當許安來到這裡的時候,在街道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娜塔莎女士的家房門緊閉,門口有幾個不甘心的記者守在門口,而他們的鄰居家則是被警戒線圍了起來,從外面能看到有不少警員在忙碌著,甚至有人在挖掘花園裡的泥土,外面還有不少人關注著他們,大概是認為泥土之下會有腐爛的屍體?
攝像機和長槍短炮,許安看著自己曾經的那些同行們,發現他們有人正急切地尋找著採訪的目標,有人因為掌握了一些信息而顯得興奮卻又不知足,卻沒有一個人露出悲傷或者沉痛的表情。
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任何對逝者的哀傷,看不到對死亡的尊重,一個個逝去的靈魂,一個個崩塌的家庭,喚不起他們任何的同情。
是事不關己?還是對生命的冷漠?
許安忽然感覺有些難過,為這些曾經的同行,也為他自己,為他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員而感到難過!
「先生,請問你是他們的鄰居嗎?」一個長著雀斑的男生站在了許安面前,許安注意到他胸牌上寫著實習記者的字樣,在他身後,跟著一個同樣年輕的攝像師,「我是《晚安,紐約》的實習記者,能和我們聊聊您對這件事的看法嗎?你認識蘭斯一家嗎?那個叫凱,凱瑞還是凱莉的姑娘是什麼樣的人?社區這麼多年輕姑娘,兇手為什麼會選她?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嗎……」
聽著這些越來越不著邊際的話,許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眼前這個倒霉記者的衣服,惡狠狠地吼道:「****!閉上你的狗嘴吧!如果你敢再說一個字,我一定會把你牙打掉,不信你就給我試試!」
突然遭受的粗暴對待,並沒有讓這個雀斑男生感到害怕,他只是稍微退縮了一下,繼而就變得興奮了起來,與此同時,那個攝影師迅速地把鏡頭對準了許安。
「你很生氣?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為了那個女孩兒?還是那個……兇手?你們是朋友嗎?」
近乎完美的心理素質,一流的職業素養,許安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傢伙恐怕很快就會成為正式員工了!
許安卻沒興趣繼續和對方糾纏下去了,這裡到處都是這種人,為了新聞資料而竭盡所能,對他們來說,被人揪住衣服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厭惡地說道:「滾開,小子,我真為自己曾經和你們一樣而感到恥辱!」說完,許安一把推開那個實習記者,轉身準備離開這裡。
許安記得,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教授曾經和大家討論過一個問題,新聞從業者的職業道德和社會良知,這是個選擇性題目,寬泛而又靈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教授也沒有具體標準,題目本身偏向於討論新聞的真實性和個人情感之間的問題,也是新聞界一直以來就存在的一個難題,理性選擇和良知衝動!
在越來越急功近利的新聞界,這其實早就不是什麼難題了,有良知衝動的都被淘汰了,懂得理性選擇的才能登堂入室。
參加工作的短短几個月時間,許安看到了太多為了追求獨家、時效而不顧一切的事情了,隱私、法律乃至良知,在事業進步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第一次,許安對這個烏煙瘴氣的行業產生了厭惡。
或許,徹底離開紐約時報是個不錯的選擇?許安搖了搖頭,娜塔莉女士家房門緊閉,他準備離開這裡了,這裡的一切都讓人感到壓抑和氣憤。
亡者的故居,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轉過身,許安慢慢地向街角走去,他有些煩躁地踢起一塊石頭,看著這塊石頭飛速地劃過一道弧線,啪地打在街角一棵樹的樹榦上,然後,他很意外的發現樹後面竟然躲著一個人!
許安挑了挑眉,向那個人走去。
樹后的那個人也發現了許安,仔細地看了許安兩眼之後,他從樹後面走了出來,主動伸出手,道:「你好,記者先生,我是蘭斯。」
「你好,許安。」許安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報紙上鋪天蓋地的照片,他肯能不會把他和那天挨了一槍托的醉鬼聯繫在一起,眼前的蘭斯雖然眼中有化不開的悲傷,卻不再頹廢。
蘭斯摸了摸頭上被許安用獵槍砸過的地方,苦澀地笑道:「需要獨家專訪嗎?」
事實上,兇殺案告破之後,蘭斯沒有接受任何一家媒體的採訪,報紙上所有的信息都是記者從社區或者警察局打聽出來的,眼下所有人都在尋找這個案件的主角,蘭斯和兇手,可惜兩人一個躲了起來,一個被警方嚴加看管採訪不到。
幾家大型媒體已經開出了不菲的費用,想要拿到蘭斯的獨家專訪,可是都被蘭斯拒絕了,如果許安還在紐約時報實習,能拿到蘭斯的專訪,主編一高興甚至可能讓他正式入職。
「我早就不再是記者了。」許安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曾經的同行,有些厭惡地說道,「一起喝杯咖啡怎麼樣?蘭斯先生,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看看。」
「正有此意!」蘭斯點了點頭,「我想我需要向你表示一下感謝,如果不是你那一槍托,我可能依然在醉生夢死,而那個該死的兇手還會繼續逍遙法外,或許會有更多人受到傷害。」
「哈,你不怪我下手太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