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軌道
老五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筆杆子塞嘴裡,無精打採的,她始終覺得最無聊的事情莫過於讀書了。
她很是鬱悶的看著李和,每年是盼著他回來的,回來了就有好吃的,有好玩的,也有漂亮的衣服鞋子,可同樣也意味著她的好日子到頭了,做什麼事都有人管著了,而且管的死死的。
李和一回來,她想出去玩都是奢望。
她憤恨的想,總有一天要讓他李老二知道,這個家裡不是他李老二一個人說了算!
他李老二不能一手遮天!
可李老二也說了,你滿了十六歲再說,你到了十六歲想讓我管你,我都懶得管你!也不稀罕管你!
她掰著手指頭算,離著十六歲還差三年呢!
這可怎麼熬啊!
太難熬了!
越想越覺的生無可戀,腦袋直接耷拉到桌子上了,連做樣子看書都不想做了。
「好好看書,是不是真的不想念書了?」,李和見不得她這樣子。
「念書!念書有什麼用!」,老五無力的斜著腦袋回應。
「不想念倒是好,省錢啊,開春就不用去學校了」。
「真的?」,老五很是高興的說道,想不到幸福來得如此快,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當然是真的,既然不想念書了,就跟你三哥下地去,看看是讀書累還是種地累」,李和當初就是不想種地才發狠去讀書的,在他看來,讀書比種地輕鬆的太多了。書讀不好去種地叫務農,書讀好了去種地叫農家樂。
「我明天去翻地,跟我去吧,就當提前鍛煉了」,李隆在旁邊碼磚頭,也插了這麼一句話。
一聽要去種地,老五重重的嘆口氣,「我還是念書吧」。
李和也不知道真的拿這老五怎麼辦了,眼見離初三就沒多遠了,不可能真的讓她初中就直接下學的,可是就憑這成績能考上高中嗎?
估計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托個關係也能把老五送到高中混日子,可是高中混完了還有大學呢?
想多了,他也力不從願。
劉老四給送來了兩扇豬頭肉,王玉蘭表面客氣了兩句,最終還是接了,她的心思很清楚,沒我倆兒子,你劉老四也沒今天,一個老光棍漢,現在不但有家有業了,還混了個媳婦。
李和道,「走吧,到河坡上轉轉,我在家都呆的發霉了」。
「那肯定沒得城裡熱鬧」。
兩個人上了河坡,李和指著遠處問,「兩邊的窩棚都拆了?」。
河兩岸原先都有不少船上人家或者以前逃難人家搭建的窩棚,現在他發現好多都已經不在了。
「拆了不少,要重新修河堤,好多人遷了下來分了地,孩子也要上學」,劉老四笑著道,「以前還有老師願意上船,現在大多老師都不願意,船上的孩子就要下岸了」。
「生意怎麼樣?」。
「還行吧,一直都挺不好意思的」,劉老四自從經濟狀況好后,說話的時候現在腰桿都直了,再說有了媳婦,穿著打扮跟以往都是不可同日而語。
李和道,「我以前就說過,這種生意本來就沒法合夥做,散夥也是好的。再說,散夥是他們倆佔便宜,你有什麼不好意思」。
「總歸我心裡不是那麼得勁,就沒有想過能混到現在這日子,這年齡了還能找上媳婦,媳婦還懷了娃娃,現在閉眼都是沒得怨氣了」,劉老四說的很是誠懇。
李和道,「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怕我沒拾掇你們收破爛,這媳婦也該落到你家了,你亂感慨什麼勁」。
劉老四認真的說道,「總之我還是要謝謝你」。
「太客氣了」,李和不知道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眼前的劉老四已經沒辦法跟記憶中的那個冬季里畏畏縮縮、渾身發抖的劉老四重合了。
劉老四表達了一番要大幹的心思,「咱縣裡還是太小了,廢銅爛鐵能有多少,我想去省城,你覺著怎麼樣?」。
「你去過省城了?」。
「去過了,比縣裡不知道要好多少」。
李和笑著道,「要去就去沿海,浦江、深圳都可以,省會也沒什麼大的發展」。
對於這樣沒有存在感的省會,李和也是無力吐糟,除了有幾所像樣的大學,好像真沒像樣的。
跟荷蘭的省會也是一對難兄難弟,哥倆沒一個出息的,兩個在經濟地位上毫無存在感的中部農業大省、人口大省…
「那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劉老四不無擔心的說道。
李和道,「沒事,自己考慮下,要想去就過兩年去吧」。
起碼從經濟程度,地理位置來說,出去做生意還是比留在老家強。
他把劉老四送走,一個人在河堤上無聊的溜達。
一輛摩托車一陣風似的從他面前駛過,摩托車剛沒跑多遠,又停了下來,居然後輪騰空,前輪著地處為原點把車身甩回了頭,朝他這邊過來,猛的一個剎車,穩穩的停住在他面前。
「你回來了啊」,車上的人很是驚喜的叫道。
「我說是誰呢,你一個女孩子,騎個摩托車需要這麼猛嗎?」。
這不是何招娣是誰呢,她穿著一個男款的黑色夾克,款式顏色和李和還是一樣的,褲腿上大概為了防風綁了一塊皮子做的護膝。
「沒事,習慣了,我趕著時間呢」。
「你這身上從哪裡來這麼泥?」,李和見她身上全是斑斑點點的泥巴,車身上也是沒有一塊乾淨的,車輪轂更是塞滿了泥巴。
何招娣笑著道,「前面那截子窪路有人放水,路都是濕的,不就硬闖過來的唄。你要不試試我這車,可帶勁了,我新買的呢」。
李和笑著道,「不了,不試了」。
「很容易學的,就跟騎自行車一樣,我可以教你呢」。
李和道,「我會騎,不用學的,我自己有摩托車的」。
「哦」,何招難掩失望,不過還是繼續道,「在你老家不是沒嗎?你要用車你就騎去,我就偶爾去縣城買纜繩用的上,平常不用的」。
李和見他車後座果然綁著一大捆的綠色纜繩,「好,要用我跟你說」。
「那我先走了?我去跟我妹換班了」。
李和道,「那你去忙吧」。
看著何招娣逐漸駛遠的身影,他又想到了在自己家門口瘋狂的打轉,在李庄瘋狂繞圈的那輛摩托車。
很多事情已經偏離了他預定的軌道,1987年的這個春節,他應該是帶張婉婷回來過得,然後春節以後跟著她去見她父母的。
那時候他們結婚都應該有半年了。
山高水遠,交通不便,工作又忙,身上又拮据,哪裡能那麼方便在婚前堂堂正正的見父母呢?
他們跟大部分身處異地的年輕人一樣,只是簡單的給家裡父母拍了個電報:要結婚了。
王玉蘭寄來了兩床新的棉花被,而老丈人呢,自始至終沒個回信。
張婉婷有點搖擺不定,這時候工會的老大姐說,你們一個25、一個27,哪裡還能再拖啊!
他們才簡單領了證,草草請了兩桌酒席。
辦酒席的那天他記得很清楚是1986年的國慶節,他在兒子出生后,為了一個紀念就想給兒子起名叫國慶,遭到了張婉婷的反對,張婉婷說,虧你說你是個讀書的,這麼個俗氣的名字哪裡能見人,大街上喊一嗓子這名字,十個人裡面保准有一個回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