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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空之憶(四)

  在昂的安排下,空和烏爾法被軍營的騎士帶領到了營地旁搭建的難民集中安定區,或是軍隊救濟車隊的供應也無法完全普及到的超額民眾,或是巡遊的車隊在路途中遇見的奄奄一息的受難者。許多失去了住所和生存能力的人們就在騎士們的引領下,享受著來自國家和騎士團的照顧,日日夜夜生活其中。


  於這戰火將整個大地都化為焦土的世界上,受命於國家的騎士團親手建立的這區域,仿若災難的土地里,唯一存在著希望的地方。


  第一天,空踏入了那所謂的安定區的柵門,看到了同自己所想,並不相似的光景。


  木製的房屋雖粗糙,也依然看得出是走心認真所造,不過與其說是房子,倒更偏向同兵營帳篷一樣的簡陋居住所,一個個排列分佈其中,一日三餐可以從軍隊處領到與士兵們同樣的伙食,更多的時候是各種山菜野菌,以及壓縮的麵食品,偶爾會有部隊狩獵而來的野味,分發給民眾的份量甚至會超出士兵,總騎士長也做著即使自己吃糠咽菜也不會虧了民眾的表率行為。


  是個絕不會比生活在外流浪無所的要差的地方。


  可空看到那些生活其中的人們,看到他們面黃肌瘦的臉龐上依然掛著無神的目光,四肢健全的人群跟殘疾的人群癱坐在同一片房屋的牆壁上,只覺「難民安定區」,比起著外界,不過像一張只換了背景的圖畫。
——

  第二天,空度過了日後他覺得最無聊的上午和複雜的一天,他醒的很早,比其他任何生活在這裡的民眾都要早,那是與高個子待在一起時形成的習慣,他們孤身在野外,時刻都有著遇見偷襲的野獸或敵人的危險,所以睡覺從不會睡很死,有時候一天下來也未必獵來足夠的食物,也就經常起早睡晚。


  空只花費了不到半個上午的時間,就逛完了安定區所有的範圍,這裡的的確確,是個有著可保障的住所和食物的地方,也只是個僅此而已的「廢墟城鎮」。


  當他繞著柵欄牆走完一圈,重新站到這裡的中心點,看著這個其實很小的生活區,這個撤去那一層形同虛設的柵欄,便和外界絲毫無差異的地方,猛然也又的那麼大和空曠,他茫然著,茫然的去想,去想自己之後的生活。


  他未來無數的日子,是和那些毫無生氣的人一起癱坐在地上,還是一次又一次的,繞著這個狹隘地方的邊界走那無數個一圈又一圈。


  這裡,有著足夠的資源讓人不會挨餓不會受凍,這裡,有足夠的安全讓人放心自己不會繼續飽受戰火侵襲,這裡,真的是這大地上僅存的希望之所?


  第三天,空走到了區域接壤軍營的大門旁,他突然想到,能不能出去看看。


  「這個門是不能隨便通過的啊,而且是你這樣的小朋友,」看守在門旁的騎士攔住了他,「出於保護措施的要求。」


  空看著緊閉的大門,覺得心裡似乎有股剛剛著起來的騷動,被迅速的撲滅了,他失落又繼續茫然的回頭,卻看到了一段叫做「徵兵處」的名字。


  所謂的「徵兵處」,在負責大門的看守地所開放的政策,每隔數段時間都會有騎士換班駐紮,等待著願意走出安定區,加入騎士團的人們,可似乎更多時候,那裡不過是留有一個空站崗的騎士。


  像是枯燥的古物展館里忽然混入了一個活潑模樣的人偶,比什麼都博得孩子的眼球,儘管這什麼「徵兵處」並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為什麼會在這裡造一個這個叫『徵兵處』的地方?」空曾趴在桌子的另一側,仰著頭問那桌后負責看班的騎士。


  「因為軍隊的人手,一直都不保證夠用啊,有的時候,一天內我們就會失去很多的人,幾十個,幾百個,甚至有些穿著同樣鎧甲的同胞們,在任何人都清楚的荒野半路,就再也無法走回來。」騎士說,雖然他並不在意提問的孩子是否聽得懂,或許只是想藉此抒發一陣嘆息。


  空的確懵懂,但他能想到鬍子男和高個子,他將高個子葬在了那片瓜田旁,而鬍子男,他甚至找不準返回森林的路,想到這裡,他會很難過。


  「為什麼,沒有人想成為騎士呢?」


  空想象著他曾經每次醒來時,看到那兩個讓他安心的身影,透過他們外力或斗篷的破孔處,看得到裡面那一層鎧甲上刻印著的青色薔薇。


  那時他在心裡完全贊同著鬍子男對騎士的解釋,甚至將其更加的神化,他覺得騎士,真的便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他們足夠的偉大足夠的強,能夠保護好所有人,能夠讓任何人因其而感到無比安心愿意無顧忌的依靠。


  直到他聽著鬍子男最後的牽挂的話語卻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倒下,直到他痛苦著親手將變冷的高個子埋進地下,他知道跪在地上那時地面的冷度心的冷度,知道徒手刨開泥土時十指磨破皮的疼痛,和心裡更甚的疼痛。


  才知道,那些人穿上了威風凜凜的薔薇鐵甲,可依然還是人。


  「既然能夠平安的活下去,還有不會缺乏的食物與水,有這樣的日子,誰會放著不過,而跑去碰那些沉重的鐵衣服,還有冷冰冰的刀刃?」騎士聳聳肩。


  「那你,為什麼還要當騎士呢?」空問。


  騎士驚訝著,他沒有想過面前這孩子會問出這種問題,無論是否是無心之問,騎士沉默不說話,他的手下意識握住了腰間帶著的掛件,一個空一輩子也不會了解到的,只關於這名騎士自己的掛件。


  「你真的想出門嗎?」那個騎士忽然問。


  「想!」空使勁點點頭,儘管只是一兩天,可待在這個地方,待在這個衣食無憂的安定之所,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今天晚上又會有慣例的追悼會,活著的人為那些去世的人禱告,為那些犧牲的戰友,還有戰友們各自因故去世的親人們,」騎士望著軍營方向說,他的手遲遲未鬆開反倒捏的更緊了,「你應該有知道,在這裡往西南方,每到晚上的時候會有大約半個小時,那邊會燒出通紅的火。」


  「我昨天晚上睡覺時,半途醒來看到了,我追著紅光一直走,貼著柵欄能聽到遠處好像有很多哭聲。」


  「嗯,」騎士應聲,「你的聽力還蠻好。」


  於是那天晚上空跑了出去,在騎士的不知何私心的協助下,他努力回想著來世的路,偷偷摸摸的跑到灌木叢里躲著,他扒開葉片看著不遠處騎士們圍著中央的篝火圍出許多圈,大量的木樁堆出巨大的支架,上面掛滿了證明騎士們身份的銘牌,騎士們輪流走到前方沉默禱告,隨後又各自掏出不同樣式的衣物扔進了火堆中,據看守的騎士說,那是那些騎士們剛剛逝去的親人愛人的衣物。


  據說,犧牲的騎士和騎士們逝去的親人,他們的屍體會被埋葬在對他們而言具有意義的地方,因為他們生前這裡是他們的家鄉,還活著的人們會留下唯一一個寄存了逝去者們牽絆的物品永遠帶在身上,因為那是留給活著的人們最後的思念,而將他們剩餘衣物拋向火焰,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夠擺脫這已經漆黑的大地,去那美好的天空之上,聽聞神住的地方有著最美麗的風景,是最無憂的世界。


  空看著那些那些不同顏色的衣服在火焰逐漸化成無數粉末升入高空,聽著那些銘牌在熏烤里嘎吱作響,聽著火焰的四周全是放肆的哭喊,彷彿對於這些騎士,唯獨這時候才容許他們盡情流淚哭喊,所以一次就要哭出一輩子的不舍與哀傷。


  也許騎士,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無懈可擊的存在,他們會哭,他們會流露出和自己,和任何人一樣無異的脆弱面孔,也許騎士,也只是人。


  「之後會怎麼樣呢?」後來,空回去時又問,「大家點起巨大篝火,又用力的哭過。」


  「第二天醒來,他們依然還是昨天的騎士,穿上鎧甲,握起武器,日夜的操練,時刻做好著衝上戰場的準備。」


  那天晚上,空沒有聽看守騎士的要求而返回,他躲在草叢裡,等著大部分都回去睡了,整個軍營除了守夜的人們而變得靜悄悄,他才從草叢裡出來,他走出了安定區,又在面積更大的軍營裡帶著些許迷茫的漫步著。


  空抬頭看著沒有月亮的灰色天空,想這個天空一直都是這麼陰沉沉的,想無論是癱坐的人還是成為騎士的人,大家都一直活在這樣讓人覺得壓抑的天空下,有人日夜行屍走肉,有人日夜把自己用勞累和汗水打磨的無所畏懼,只為了不知何時就將自己送上可能一去不返的戰場。


  他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有武器在揮舞時,才會擦出獨特的風聲,比刀劍更加清鳴,又比鈍器更加迅猛!


  空邁開了步子快速的奔跑,尋找,他跑到一個訓練場,看著那本已空無一人的安靜之地,仍有一個身影還在夜色下晃動著,那人手裡的長槍奮力劃開著空氣。


  空慢慢的踏進去,也沒想到自己這樣做會暴露偷跑出來的事實,只是被那人揮槍的身影所吸引,雙腳不受控制的向前,他走近那人,看到的,只是張陌生的面孔。


  「小孩子?安定區的?怎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對方察覺到了空的接近,可也只有嘴巴動了動,揮槍的動作未曾停滯或鬆懈,繃緊的面容也不見懈怠,安定區的居民偷跑出來之類的事情,儘管牽扯到了制定的規矩,可對這個練槍的騎士而言似乎根本無關重要。


  空不知道怎麼回答,但還是矗在原地,騎士不停下他也就一直站著不動,他想要看這個騎士練槍的模樣。


  空沒有故意的打擾,騎士也不會職責空離開,在空的注視下,長槍在騎士的手裡舞出了,和在高個子手中不一樣的弧度,卻彷彿時刻都能刺出同樣的影子,空看呆了。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也許都再看不到這揮槍的模樣。


  原來高個子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啊,有太多人和他一樣了,能夠舞出和他一樣的槍,能夠像他那樣堅韌的守護整個夜晚,這些將要奔赴戰場上的人,那個沒有堵上生命的勇氣?哪個不能忍著瀕死的創傷,依然因為什麼,而想要奮力的繼續站起來,揮舞起武器。


  「你也有弟弟么?」空下意識的問出這麼一個,在外人看來很奇怪的問題,張口的時候,他的眼眶裡常有淚珠懸挂。


  騎士不言,連連舞槍。


  空也不多話,認真的看,著迷的看,認真的模樣,像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與動作,好像這光景,將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能去靜靜的看了,像那時積雪的深林,他蹲在樹下,看著那個高挑的男人握住了槍桿,就彷彿握住了某種堅決。


  直到很久,一個挑空又撤回的動作作為收尾,騎士的槍尖點落地面。


  「沒有,在家裡我是獨生子,我的父母對我很好,他們照顧了我半輩子,但我拋下他們出來闖蕩,從地圖的一端跑到另一端。」騎士說,他竟沒有忽視空的問題。


  「你拋下你父母?他們不愛你嗎?你不把他們當家人么?」空疑惑的問。


  「不,他們很愛我,他們當然是我的家人,可是他們去世的時候,我還遠在另一邊,沒有來得及回去和他們再說上一句,說上一句,永遠只能憋在心裡的話了,」騎士安靜的矗立,又安靜的眺望遠方,「他們住在戰火最開始的地方,而我在另一側的邊境安得家,我有我愛的妻子和孩子,他們是陪伴我下半個輩子的人,他們住的地方,就在這軍營駐紮的防線的後方,那邊是戰火最後沒有波及到的地方了。」


  騎士一咬牙,本要收起的長槍,竟又打出了起手的動作,比起之前更加的賣力,好像每一槍里,都塞滿了什麼東西。


  原來,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厲害到能夠護住一切,讓一切安心的存在呢,騎士也不過是一個皮囊,誰都可以穿上它,這個世界上,只有人。


  後來空回去了,挨了看守一頓批。
——

  那天他回去后睡覺了,做了一段很漫長的夢,夢裡他彷彿重新走了一遍人生,他夢見自己坐在那個華貴穹頂下的大廳里,他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周圍一切被火焰吞噬,倒塌,那個被自己叫做父親的男人對自己說話。


  總有一天,你也將要成為別人的依靠.……

  說完他上馬而去,為了保護要依靠他的那些人,為了那時戰火還未波及的這裡。


  空安靜的看著畫面扭曲變轉,大火燒花了周圍一切,燒出了夜空和雪原,燒出了那個火堆里噼里啪啦冒出火星的山洞內,男人們措手不及的看著他們身前一個從天而降的男孩,高挑個子的想了想決定再出門獵一次食物,滿下巴鬍子的想了半天隨後從袋子里逃出僅存不多的番薯,小心翼翼的像是看孩子的父親。


  他說,我們一定都會活下去的,他說,我發誓一定將你帶回安全又能衣食無憂的地方,他說,騎士團是最後的希望……

  空安靜的看著這一切,看著兩人駕車行駛,載著他們拾到的男孩遠去,他們一起走過山野,繞過河邊,穿過茂密的叢林,他們在結冰的湖旁生起火,長著鬍子的男人給男孩將他們的故事,另一個男人就拄著長槍開始他漫長的守夜。


  男人說,說他們都是失去了堅強活下去的動力,說他們都是內心已經千瘡百孔的人,只是虛無縹緲的度日,抱著最後一些狠勁多撐一會兒……

  空安靜的看著,看著男人帶著他狩獵野物,教他槍法,像是兄弟又像父子樣的生活,他們在森林裡遇襲,躲進山洞,然後又一起面對獸群和敵人的圍攻,男人拼了命一樣的保護著男孩,遍體鱗傷血流成河也要擋下接近男孩的敵人的腳步。


  那些他所深愛的人說,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傷害我的家人!

  空繼續安靜的看著,看著鬍子男一人擋在了敵方大軍的面前,為了讓載著男孩的車隊能儘可能跑的更遠一點,在被敵人追上前,任憑身體逐漸崩壞。


  他說,在我們本無望的人生最後,你像是上天送下來的禮物,讓我們像是最後之際,又抓住了一根稻草,讓我們最後,能夠為了什麼值得的而拼上一切,再去拼一次.……

  他說,早晚有一天,你會邂逅那些真正該成為你家人的人,會陪你走完未來日子的人.……

  男孩問,你們能做我的家人么?


  男人們說,你總會遇到屬於你的那些人。


  男孩問,我只想要家人。


  男人們說,你就是我們的家人。


  空安靜的看著,安靜的哭了。


  第三天,空醒來,看到身旁抓著自己衣服而睡的烏爾法,自己跑出去的晚上,是趁著烏爾法睡著時偷偷行動的,他怕這種破壞規定的行為也牽扯到烏爾法,此刻烏爾法的兩個眼眶紅通通的,像是被水浸泡了一天一夜一樣。
——

  那天晚上,聽說有一群遷徙的狼群行過,被外出的小隊狩獵滿載而歸,於是分發的伙食每人都多了兩大塊肉。


  所有難民領到了食物都開始瘋狂的啃食,空捧著食物,沒有吃,他吃不下去,他看了眼身邊的烏爾法,烏爾法也沒有吃。


  「肚子不餓么?」空問。


  烏爾法點點頭。


  「那為什麼不吃?」


  「以前有過兩天都不吃東西。」


  「那既然現在有食物了,為什麼不好好的享用?」空又問,「覺得不好吃么?」


  烏爾法搖搖頭。


  「想吃番薯。」烏爾法眨巴著紅色還未消去的眼睛,靠著空的方向挪動了下屁股。


  「嗯,我也喜歡吃番薯,」空點點頭,不知覺的露出笑,「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嗯。」烏爾法也點點頭表示贊同和肯定。


  第四天,空沒再去領取屬於他的飯食,只給烏爾法領了份,可烏爾法看見空沒有,就把自己的一份推到了一邊。


  夜晚,當所有人幾乎都入眠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身後拍打了空和烏爾法的肩膀。


  空猛地一驚,一回頭,卻看見一張老婦人的面容,那是他從沒在這個地方見到過的老人般的面孔,儘管到處都是褶皺,卻面容里不失活力和精神,像是正直年輕的女性被套上了一層衰老的皮囊,不,空見過的,符合這樣形容的面孔,那個讓所有騎士都尊敬畏怯的老人,被稱作總騎士長的老人。


  「一直聽管炊事的人說起這邊安定區的事,說有個孩子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兩個眼睛里炯炯有神的,哪兒像是活在戰爭里的孩子,」老婦人說,「可今天,這個孩子好像沒有按時吃飯啊,不吃飯長不高身體哦。」


  「我不想吃,」空看著老婦人面色慈祥,也沒有感受到任何一分不友好的感覺,默認性的讓其觸碰自己,「吃不下去。」


  「怎麼吃不下去,身體哪裡不舒服么?」老婦人自然熟的坐到了空的左手邊,因為右手邊被烏爾法死死的拽著,「不妨告訴我一下,大家都叫我莎羅,飯食供應和醫療,這些後勤性質的任務也算是都交給我來管的。」


  「想事情,所以吃不下。」空說,他還沒有必要為一個剛見面的人說自己的事。


  「那好啊,那要不要聽老婆子我說說話啊,你們是不是睡不著,我也睡不著,這時候夜深人靜,我們正好做個伴兒。」莎羅自顧自的說著。


  「老奶奶,您到底是誰?」


  「是啊,我應該算是個什麼身份,自己也說不清,雖然身處在這個軍隊里,被昂老頭子拜託和他一起管理事務,然而實際上不過是會些魔法的普通人而已,騎士算不上,士兵也算不上。」莎羅說。


  「連騎士都不是么,那為什麼還想要待在這裡?」


  「我雖然不是騎士,但我曾經有個兒子,他曾是名很出色的騎士,現在,我已經無法再看到他了,哪怕只有一眼。」


  「是么,你也是這樣的.……」空直到現在,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對「見不到」之類的字眼,變得這麼敏感。


  「其實,只是他去了一個十分十分遙遠的地方,然後許多年了,他再不回來,自從那扇門關閉后,連帶著他的音信一起都消失了,我有時候,很想知道他過的到底怎麼樣,可是不到戰爭結束,他是絕對不可能會再回來的,走的時候他都已經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不知道去那邊之後,是不是能很快給我找個媳婦什麼的,到現在,可能孫子或孫女都有了,」莎羅嘆了口氣,「就算真的有又怎麼樣,說不定,我剩下的小半輩子,都未必能抱一抱,」她說著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有時候我甚至會妄想,我能不能多堅持到看見重孫女。」


  「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很難過吧。」或許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空不怎麼顧忌的開始回話。


  「現實就是這樣啊,很多時候,人們想要能和深愛的人長相廝守,可往往現實的重壓,就壓向了你身子,」莎羅的聲音忽然加重,「可是,即使這樣,還是想要再見見那個人,想要觸碰她,擁抱她,甚至能夠從此永遠站在她旁邊,僅僅只是,這個廣闊到甚至顯得空曠,並且陌生複雜的世界,總有一個兩個或一些人,待在自己心裡再也走不了。」


  空默默的聽著。


  「可你還有能見的人啊,還是有可能性的,我覺得,已經很幸運了。」之後,他說。


  「你沒有了么?什麼都沒有了么?」


  空不由得愣住了。


  我有什麼呢?父親,母親,大叔們.……

  他們,都不在了,不在我的身邊了,再也見不到了,做什麼都沒了意義……

  「哥哥.……」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隨後有重物倒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覺,宛若觸點的感覺在空的身體內橫走,他獃滯的轉過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的烏爾法。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開始叫我哥哥了?


  只是因為那天來到軍營大門前,當你被認為是我弟弟的時候,我沒有否認嗎?做我的弟弟……對你而言真的很好么?

  我可以,做你的哥哥么?


  是兄弟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就成為互相的家人了?


  眼淚在框里打著轉,空的身體顫動著。


  「莎羅奶奶,我,我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小孩子,自己經歷的根本不多,可我還是感覺好害怕,這個叫做現實的東西,會在我最渴望一個或一些人的時候,就怕他們從我身邊無情的帶走,我也覺得,覺得有很多沉沉的東西要壓下來,每次我想象未來的時候,我該怎麼做,往哪裡走,很多時候,我開始覺得自己根本還是重複著過去的日子,我真的很怕,真的怕極了,怕極了失去喜愛的人的感覺了.……」


  「是啊,未來什麼的,被現實的重壓壓下來什麼的,那的確是,難倒過無數人的事情啊,是世界上,人們最大的敵人也不為過,」莎羅拍打著空的肩膀,忽然語氣堅決,「可有時候,我們已經失去這麼多了,為什麼,我們就必要再失去呢?為什麼我們奮鬥一下就不能贏的了那現實一回呢?!」


  空抽泣著,顫抖著,俯視著靠著自己的烏爾法,看到他的嘴唇輕啟。


  「哥哥.……哥哥不吃我也不吃……我就跟著哥哥……」


  這就是,你心裡所想的么?我想要努力了,努力面對不可說的未來和現實了,你會跟著我一起走么?

  成為我的,新的家人?成為能夠陪我一輩子的人么?

  「莎羅奶奶,你為什麼要,給我說這麼多?」空擦拭著眼淚。


  「不是說了,我也只是,想來找個人聊聊天,」莎羅笑著說,眼裡有隱藏的濕潤,「誰都是人啊,誰都會有,想念一個人,想念到無以復加的時候。」


  「我現在,第一次,真心想要為了什麼人,而去努力一回,」空擦乾眼淚,站起身來,像是要給那已經遠在天際的某人示意看,「我想要,變得能夠讓我身邊的人無所顧忌的依靠我!我想要,變得更好!」


  記憶里,初次見,那青色薔薇的花紋所烙印的,是那麼深刻,只因為出現了他們的身上。


  「我想要,成為一名騎士!」


  那一瞬間,男孩長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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