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博恩·科懷德所選擇的結局(終)
「英格,我問你,關於博恩·科懷德團……」葵隔著欄杆,開口的話語說道一半不自然的將其打斷,欄杆另一側的人安靜的聽著,是身於牢籠內的英格,靜庭混亂事件后,葵經常去囚牢內看望英格,不是作為騎士團長的身份,僅僅是一名姐姐,僅僅只是相互說說話,猶如往常。
「那個男人,他背叛的理由,和你選擇協助他們的理由,一樣嗎?」葵問,「戰爭年代,你們所在的那個小隊,那些人對你們而言,真的是無可替代無比重要到,不惜為之奉獻一切,哪怕違逆靜庭嗎?」
那個時候,在研究院的地下區域,當她親眼目睹妄圖竊取啟示錄碎片的人,是博恩時,她一瞬是怔然的,那個瞬間是無法避免的困惑疑惑和不理解,她對引發這次混亂的人感到憤怒,對玷污了她姐姐的人感到憤怒,所以那怔然的剎那過去后,她的憤怒爆漲,全部指向了博恩。
那份不理解,既是對博恩背叛行為的不理解,在更深處,是兩種人對互相的生存態度的不理解,葵不理解博恩,於是她那時抱有的感情只有困惑和更多的憤怒。
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將自己守衛這麼多年的城市推入流血的火海,將騎士那份本該擁有的尊重和尊嚴給玷污,將人們受傷痛苦,將月夜界最重要的至寶奪走,將自己的原則打破,將大家對你的信任打破.……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和疑惑的語氣,然後這些,化為憤怒的嚎叫和奮力的揮刀。
「我個人,始終是不能完全理解另外一個人最真正的內心,但至少,我覺得我們想要的東西,是一樣的,不管表現出來會是什麼,」英格說,他人困於牢籠,即使個人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在唯一能夠也是唯一願意說話的人面前,他說出了那些能觸動自己內心深處的話,「雖然姐姐不會情願認可,但答案,我想是肯定。」
伴隨著複雜的心情,葵深深呼出一口氣,並努力將這個動作表現的自然些。
「我無法剖析博恩哥哥,我只能說出我自己,對於我,儘管我會最大努力不去做讓姐姐煩惱的事情,可若是真的有一天,姐姐若是和整個靜庭放在天秤的兩側,我會選擇姐姐,或許真的是靜庭政策讓我免於饑寒交迫,可是救了我心的,是姐姐你,和過去那個小隊里的大家,是一樣的,在我是個可憐的被丟棄在路邊的野狗時,是你和他們將我撿了回去,」英格說,「大概對於博恩哥哥,即使他嘴上說是把懲戒罪犯作為自己的職責,可比起這些,對於人而言,我覺得,還是擁有一個家更重要。」
「沒人願意要一柄世間最好的刀,因為那東西是冷的,」英格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握著葵的手心,「我們都出生在冰天雪地里,只需要一個能夠暖和我們的東西。」
「為此,哪怕獻出自己的一切都行嗎?」
「就像姐姐為自己那份對自己姐姐的執著,能夠努力拚搏一樣,那都曾是我們努力生活下去的支撐,」英格點頭,「有什麼要威逼你的家人,你不會去反抗它嗎?即便很難反抗。」
「那麼這麼多年,那個作為第三分團騎士團長的人,那個身份下的博恩·科懷德,真的都是徹底的假象?」
「我不知道,這些就只有他本人能說清楚了,」英格說,「但我確實又見到過,博恩哥哥的笑臉,曾浮現出現溫潤血色的樣子。」
「什麼時候?」葵皺眉。
「很多很多年前的時候,那時候下大雪,博恩哥哥路過家鄉,想為母親放一朵她最喜歡的花,大家一起翻天覆地在冰雪裡找,說大也說小的事,可大家都努力的像是在找各自最珍貴的東西一樣,」英格回憶著,「還有我曾為了處理一份文件,和他一起回到第三分團的時候,推開門卻看到他部下那一群粗獷的漢子,在我他的任職團長的紀念日私下辦設了宴席。」
葵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她撫摸著弟弟的面頰,「英格,來到了這裡,我是否做的夠好,能讓你滿足,不說超過,至少是能讓你感受到和過去那些人在一起時的程度。」
「當然,」英格握緊了葵的手,「姐姐接下來,是還有任務嗎?」
「嗯,還要去那邊的世界一趟。」
——
青色的光芒里漸泛銀色的絲線,短刀終究還是切開了博恩堅硬的骨頭,葵讓手裡的刀刃傾斜著向上一挑,螺旋環繞的尖錐狀武器被削去了幾乎一半。
在速度上是葵的完勝,而在斬切的鋒利上,依然是葵更勝一籌。
「勝負如何,已經是註定的了,博恩,」葵的長發擺向與刀刃軌跡一致的方向,身四周狂風呼嘯,像是擁簇她被頒上勝者的冠冕,她風中的身姿威風凜凜像是不敗,「不僅是你,你們策劃的事情,也將在今夜,被徹底的終結,你要怎麼選擇呢,你們已經沒有前路能走了。」
博恩抱著自己出血嚴重的胳膊,剛才那一刀,不僅切裂了手臂上覆蓋的骨質,就連下面的血肉都被一同斬開,那的確是全力兇狠的一擊,葵果然是抱著覺悟於這戰鬥中的。
「不如說早在更早的時候,我們就連退路都沒有了,」他踉蹌的後退,上空糾纏在一起的長骨牢籠失去了依靠迅速粉碎四離,「我的任務是在這裡阻攔通過者,僅此而已,我是沒有選擇,從一開始,」他的嘴角有顏色發深的血珠墜下,「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和那時候叫安內梅斯一樣,啟示錄的力量已經超負荷了,你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葵的臉色變得嚴峻,「我很遺憾,博恩,你作為團長時盡職盡責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你是個值得被人稱讚敬仰的騎士團長,本不該迎接這樣的結局,而在這最後的時間裡,你依然,不,你果然還是要選擇繼續執行你現在的任務嗎?」
兩個人對視,而周遭地面忽然產生劇烈的晃動,並不是大地在顫抖,搖晃的是這整座骨頭,博恩到達了極限,他體內的魔力再無法完全任用他掌控,這座塔也就變得極度不穩定。
「結局都是我自己選擇的,你能做的,只有被我在最後一刻殺死,或是繼續保持這樣直到殺了我。」博恩扯掉手臂上殘留的骨質,隨後從手心拔出骨制的長刃,向著葵發起了衝鋒。
葵注視著博恩最後一搏的樣子,原本緊張的身體微微鬆弛,握刀的雙手下垂。
「好,我就以騎士的尊嚴來和你打這最後一戰,這場戰鬥你展露了自己的一切,我也不會有所保留。」葵的身邊,青色的風再次加速流動,青光逐漸褪色,又被染上銀白。
博恩的刀在葵的身前劃過,葵靈活的左右轉身,然後枯白的刀刃在葵的身前橫向斬擊,本來這一刀在葵的眼中無比容易破解,可將青色的風升華為銀色的風需要時間,她已經決定了要用自己最強的力量迎接博恩的最後一搏,在完成之前她是不會動刀的。
葵的腰部柔軟彎曲,她和身後的霖像是心有靈犀,即使不用言語表達,葵身體上的細節似乎已經告訴了對方一切,銀色的箭矢就在葵下滑的頭頂上飛過,直接命中且穿透博恩的手腕,麻木感侵襲手臂,博恩被迫鬆開手指,骨刀落地。
下一刻,開始崩塌的骨塔,代替磚石構築牆壁的骨頭碎塊紛紛墜落。
博恩看著眼前高漲的銀色之風,他全身的衣角被激勵的掀起發出巨大的嘩嘩聲,暴露在空氣里的肌膚像是被無形的刀刃割到而不斷裂開細小的傷口,他不斷後退,風的光芒閃耀,甚至遮掩了他的身影。
「我們是一樣的人,銀團長,請讓我最後一次在稱你一聲銀團長,我們都曾固執的堅持一些原則,迫使自己不顧一切的向前走,可我們終究要因此而面臨無法逃避的抉擇,你有你的答案,我有我的結果,無論最終如何,都不過是我們徘徊在複雜的時間,最終得到的合適的結局……」
葵在銀風裡睜開眼,耳邊被風引來博恩的聲音,像是告別前的遺言。
「從很久以前開始,在我漸漸接納了作為騎士團長這個身份的生活時,我就開始思考最終的抉擇了,但我不是什麼厲害的人,只能困死在這艱難抉擇的桎梏里,從那時起,我就給自己決定了這個結局,而你,是我認為能夠最後理解我的讓你,所以由你來,成為為這一切落下終幕的人.……」
葵抬起頭,博恩悄然融入骨塔內,在空中出現,跟隨四周墜落的重物,發出最終的迎擊。
你,能否理解我?請不要讓我,孤獨的死去.……
葵躍起空中,踩踏著下落的重物,迅速的接近至博恩的身邊,手中的刀刃灌注著滿溢的銀光。
「如果這是你選擇的結局,作為曾經的同胞,我會為你送行。」
銀色的光芒斬開博恩的身體,這個男人也如那些崩塌的重物一樣,墜落地下。
葵在空中看著身下墜落的博恩,腦海內將一切思考串聯起來。
你並不是逃避向死亡,你深愛著過去那些人,這一點永遠不變,可身處騎士團的日日夜夜,你也應該,愛上了這個地方,就像是第二個家,當天秤的兩邊都是救贖你的,都是你珍貴的東西,你根本無法做出選擇。你不會偏擔其中一方,更不能全部放棄,你只能打破那個天秤,而決定兩者重量的天秤,也是你自己。
這座塔,是懲罰一切罪人的塔,身為騎士團長,你認可了自己的背叛了,認可了自己的罪行,所以這座塔,也是你自己的罪孽接受制裁的地方,你一生在心中建造這座懲戒罪惡的高塔,而這座塔最後被你送入其中的罪犯,是你自己。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葵看著下方的博恩,他的胸前泌出大量鮮血,白色的尖刺洞穿他的身體。
幾根骨刺緩慢的升出地面,位於博恩的正下方,博恩再也無法動彈的身體,任憑其落在了尖刺上。這是他的罪業之冢。
逐漸暗淡的視野里,博恩看到上空塔頂已經徹底分崩離析,也由此看清了外面的夜空,還有夜空里的星辰與明月,他想起在同樣的夜空下,發生的點點滴滴,知道砸下的重物壓住他的身體,他再無知覺。
不遠處的山頂上,某個人再次哭了,哭的像是失去一切的孩子。
「空,對不起,儘管我是作為卧底進入的騎士團,可我,覺得自己似乎無法輕易的卸去這個身份了。」
「那我會為你感到開心,就像得知了英格得到了銀團長的收養並活得幸福的時候,我們這輩子努力那麼多,想要的,不僅僅就是一段能夠幸福下去的生活嗎,如果你認為那使你再次獲得了幸福感,就像對英格那樣,我同樣為此由衷的祝福你。」
……
「團長,儘管這是工作讓人煩的地方,但說實話,有你擔任著團長,跟大家一起在這裡共事,蠻開心的。」
「嗯,我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