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血魔降臨(六)
血魔握刀的手爪顯現出繃緊的線條,那柄鍛造的毫無美感的兇器尚未揮動,就已經散發出令人不安的威懾力,並不是一流的劍客刀在鞘里平靜中卻蟄伏暗流翻湧,而是狂躁的氣息,單純又純粹破壞衝動與殺戮慾望,都凝縮在那柄血凝結成的鋒利長條中。
萊爾看到血魔的手腕微微翻轉,他立刻傾倒一側,用盡全力的將鈴給推開。
狂盛的刀刃橫劈而來,在空中切割出刺目的紅光,像是空氣都被砍破流出鮮血。萊爾放棄了抵擋,他明白血魔的臂膀里是能爆出人類無法想象的力道的,而被那種力量驅使出的斬擊,是無法防禦的。
刀刃砸落的同時萊爾壓低著身體閃避,刀刃的一面幾乎要觸碰到頭皮,地面被切出了深沉的凹陷,而後血魔忽然鬆開了手,萊爾心裡一沉,他彷彿從血魔的瞳孔里看到了戲謔的光線,血魔再次握刀,握刀的手換了,插進地面的刀刃立刻就被拔出,緊隨著萊爾身體移動的路徑追擊而上。
「換刀!」萊爾心裡驚訝的想到。
雙手控刀術,只靠一隻手來揮刀,始終是有無法觸及的死角,若想刀刃的斬擊能夠覆蓋周圍全方位的角落,要麼你選擇雙手各持一刀,但那考研你的力量,或者,就是雙手控刀,不是雙手齊握,而是讓武器遊走在雙手之間,一種追求靈活變通的招式。
但這也是濃縮著人類才華和努力的結晶,不該是一個怪物信手拈來的玩物。
「用你最自豪的刀接下。」血魔挑釁的聲音響起在耳邊,更多的帶著蔑視。
萊爾視線的餘光盯著身後,彷彿能砍開一切的死神的刀刃,一邊切裂地面一邊追逐自己,在視野的中央快放大,血魔揮刀的速度也極快,刀刃已經要貼到萊爾的臉前!
他躲不開了,這一刀如同真的是死神揮來的刀斬,說要他的命,就一定窮追不捨也一定會追上,在刀刃砍上身體前的短暫間隙里無法給人希望,只能滋生恐懼和驚慌。萊爾別無選擇,只能聽從了血魔的話,拔刀迎上。
「然後明白你的自豪多麼脆弱吧。」
想象之中的沉重力量衝擊著手腕,蔓延手臂又擴散全身,彷彿整個身體都被塞進了銅鐘里劇烈的敲打,震蕩的頭暈耳鳴。萬幸的是德古拉用自己鮮血和夙願灌注打造的武器,不會那麼容易折斷,萊爾並沒有被那一刀砍成兩半,身體伴隨著快要散架一樣的痛苦栽在地上。
他努力的撐住了身體,滾落在地的同時就儘可能快的翻轉起身,拄著血刀半蹲在地穩住身體,雙手的麻木感還沒有完全消退。
已經給自己心愛的人定下了許諾,是不能狼狽的倒在地上的。
「老爺爺你說我現在過去給它一腳,效果能有百分之十嗎?」鈴低聲說著,卻根本不聽答案,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意義,她不可能讓萊爾一個人面對那個龐然大物的怪物,她不等自己爬起,按著地面的掌心爆出火焰,爆發力帶她衝到了血魔的背後,儘管高度超不過血魔的個頭。
可是她要的不是再一次扣眼睛了,血魔不是傻乎乎的野獸,同樣的奇招不能再用第二次,但如今最大的威脅是那柄刀砍裂大地的斬擊,火焰包裹中的她躍至血魔的臂膀之上,朝著下方的手關節一腳踢出,她一次性能夠爆發出的火焰全部匯聚在了腳部,奮力又全力的一擊,踢出炸裂的焰火。
「百分之九。」老人說。
「我就知道。」鈴苦笑的回應,隨後面容被疼痛扭曲,她忘記了,忘記血魔那堅硬如磐石的身軀,不,再一次進化后,她覺得自己踢到的東西,比鋼鐵都要硬。
血魔握刀的手臂猛地下沉,但對它而言並無大礙,那一腳不過留下一塊車輪大小焦痕,通過超速再生,眨眼間就能完好如初。它的眼裡根本不會映出鈴的身影,空出的手繞過身前抓住了鈴作為攻擊的那條腿,扔垃圾一樣的甩到了身後更遠的地方。
「別碰她,」萊爾站起來,拿刀指著血魔的腦袋,「我就在這裡,如果你對被你看不起的螞蟻咬破了臉而生氣的話,大可以試著用你的爪子撕碎我,」他語氣強烈,「但我也會把你的指甲一塊一塊斬斷。」
「有蒼蠅圍著你飛來飛去,人類不會感到厭煩嗎?」血魔說。
萊爾向後退開兩步,突然竭力的對著空氣揮刀,血炎形成的劍壓揮斬而出,他揮動再揮動,更多的劍壓接二連三的破空飛出,比起蓄積力量后的劍壓,這種程度的斬擊幅度和傷害都要減弱很多,但也可以通過數量來彌補,前者是驚世駭俗的一斬,後者是斬擊的亂舞。
血劍壓·繚亂式。
「如果不適合打在肉球上的話,那麼直接打在你身上又怎樣呢。」
「你,打得到嗎。」血魔說,並非疑問的語句,與其說是反問,不如說是直接否定了萊爾。
血魔的身影晃動著,第一發劍壓被他以完美的角度閃避而過,隨後是第二發,第三發,萊爾已經努力的使劍壓形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網,可血魔移動著龐大的身軀,卻靈活如幽靈,彷彿總能捕捉到火力間的空隙,然後鑽透閃過,就像一隻臃腫的胖子在夜色下偏偏起舞,舞姿竟還天方夜譚的美妙。
但現實卻是殘酷到醜陋不堪,在血魔的可謂完美的移動下,萊爾再多的劍壓攻擊也形同虛設。他呼吸開始急促了,劍壓的確是用劍用刀之人至強的攻擊手段,否則血魔就不會閃躲而是靠身軀接下,令人絕望的往往不是你打不中敵人,而是你傾盡活力卻傷不到對方半點,你打不中,至少還給你個希望,但是打不過,只會給人絕望。血魔要的就是給予絕望。
可往往越是強大的東西,對使用者造成的負荷也越大。
「我從沒像今天這樣,疑惑前人為何要鑽研這樣的步法。」萊爾心裡說。
殘夜步,斷月一刀流里唯一的,也是最強的步法,有人戲言,稱月劍祖摩恩·斯沃德創造斷月一刀流,其劍法最高的頂點,也是最大的野望,一刀能夠斬斷天上之月,這一點習劍者人盡皆知,而殘夜步,是劍祖通過精神模擬,心臨斬月場景時,想象著月亮被斬斷後,殘渣從天空墜落到了地面就化為隕石,一個人如何要在無數的隕石下完好逃脫呢,於是就有了傳言能夠閃避一切危險的步法,殘夜步。
「我會撕碎你,在你跪倒在我身下再也揮不動劍時,」血魔沖著萊爾露出鋒利的尖牙,「你將束手無策看著我一點一點剝開你的身體,就像人類無數次從我身體里剝離靈魂一樣!」
好的,要冷靜,越是糟糕的時候越要冷靜,思考,思考能夠制勝的辦法,即使是那把暴力鍛造的武器,也該有它最脆弱的心臟位置,找到它,砍中它,然後破壞它,血魔想要我絕望,我就不會給他施加絕望的機會,萊爾在心裡快速的思考。
藉助著劍壓的火力,他逐漸靠近了血魔的攻擊範圍,只要提前做好了防範,就有機會接下對方的斬擊,萊爾控制著步子,向前一步兩步,他忽然俯身,血刀帶著螺旋環繞的血炎劈斬地面,旋轉的血炎噴薄釋放,化為猩紅的螺旋風暴,近距離的對準血魔身體發出絞殺。
血劍壓·螺旋式,從和哥哥萊茵交手時,模仿寒劍壓偷學而來的招式。
血魔掄起刀刃旋轉,竟以反方向轉動出血氣的波動,兩股相反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互相抵消。那個轉動的方式,是大風車之刃的運用,萊爾看得出來。
但他要看的不是這個,他要仔細定準那柄刀刃對抗劍壓時,每一處產生的撞擊,他要找出,那個兇器最脆弱的地方。
螺旋的劍壓被化解,血魔再度斬出手中的武器,萊爾深呼吸了一口,也正面跳去,成敗在此一舉,如果能夠成功,那麼接下來必定能對血魔造成一次巨大的重創,他有這個信心,對方不是要用對劍讓自己絕望嗎,那好,他就用自己畢生所得的劍術,全部呈現出來,只要血魔失去了那柄兇器,哪怕只是一瞬間,就足以給萊爾提供完美的機會!
兩柄劍刃都是通紅的血色,在各自主人的掌控下,逐漸接近,當靠近血魔的大刀時,萊爾的血刀顯得短小而難看,可這並不決定強弱以及結果,接近了,兩柄武器內部的血氣都在咆哮和嘶吼,它們碰撞在一起,絕佳的手感告訴著萊爾,他命中了,命中了大刀的心臟位。
能行,接下來,只要全力以赴的把刀刃揮砍到底!
「萊爾,雖然現在和你說有些早,但姐姐告訴你個技巧,人有死穴,武器也有自己的死穴,如果你能擊破那裡,是能徹底擊潰敵人武器的。」記憶里熟悉的女聲開口說道。
萊爾愣住了,他想起來這個戰鬥的技巧,最初的確是姐姐告訴自己的,直到正式修習劍術后,他才想到掌握這個能力。
為什麼這個時候,自己會想到這些呢?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心裡涼了半截,是姐姐萊娜告訴自己的這個招式,那麼這個招式,萊娜本人必定更加精通和熟悉,對同樣熟悉這一點的人使用,無異於關公面前舞大刀,毫無意義。
血魔嘴巴閉合,那隻存在一瞬的聲音戛然消失,彷彿從不存在。
不對,不是自己想起來的!萊爾的腦海里彷彿神經都在爆炸,是血魔,是血魔使用姐姐的聲音對自己說的,它是想要證明,證明自己的想法,早就被看穿了!
萊爾的眼神里寫著難以置信,他感受到那股手感蕩然無存,敲擊在劍上的力量也被卸去,血魔鬆開了劍,這樣萊爾就無法借力使力擊潰大刀的心臟,他失敗了,這個計劃也沒能扭轉局勢。血魔鬆手又再次握住,之間的時間花費不過一秒,它抽回了武器,看著萊爾揮劍斬空的難看模樣。
「絕望嗎?」它說,「和你之前墮落在我的力量里時,有著相同的無力嗎?」
萊爾明白血魔在說什麼,是達烏斯,在面對達烏斯遠超自己的實力面前,他束手無策,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鈴受到傷害,的確是無力感侵襲內心,無法保護重要的東西,無法改變戰局,所以,那個時候,他選擇了墜入深淵,選擇把手伸進黑暗。
「這就是你,覺得能夠在劍術上擊潰我信心的,自信來源嗎。」萊爾咬牙切齒的說。
「你姐姐的一切都成為了我的食糧,她的身體供我容納精神,她的記憶供我利用摧殘你的心靈,她的才能技巧為我所用,她的意識,則被我丟在最深的角落裡暗無天日。」
「你果然,是個讓我噁心到吐的混蛋,」萊爾狠狠的說,「我曾經還可憐過你,那時我的心靈還沒徹底走出痛苦,所以對一切悲傷的感情,都有些敏感。」
「在你身體里那個我的意識,也一定非常噁心吧,竟然要被你來可憐,」血魔的聲音,「被普拉斯的血肉來可憐。」
萊爾吼叫著,握緊了血刀繼續前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的計劃破滅了,但他依然還要繼續揮斬下去,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想要做的事情,那就是竭盡全力的,將自己的一切,都斬出來!
一之型,殘夜·雙月影……
二之型,流星·星屑,流星·六芒.……
三之型,雲·白弧.……
四之型,疾風·鐮鼬,疾風改·血疾風……
他一個劍技連攜下一個劍技,在殘夜步的帶動下,斬出繚亂夜空的刀光劍影。一時間,刀光如澈,光影潑灑如幕。
「無用。」然而,血魔聲音如喪鐘。
萊爾能夠掌握的劍術,血魔透過萊娜的記憶也能掌握,萊爾依靠血氣強化的身體機能,血魔則更高一層,這個恐怖的怪物同樣揮舞著刀刃,將萊爾的每一劍都破解。殘夜,破解!流星,破解!雲,破解!疾風,破解!
「遺憾啊,你的劍術,還不及你的姐姐。」血魔說。
它巨力一斬,彌散在一人一魔間的全部刀光劍影,頓時如破裂的窗花那樣破散。
血魔手中的武器驟然劇變,寬闊的大刀向著中央收縮,前端削成無比尖厲,但體積依然巨大,萊爾認得出,那是姐姐萊娜最常用的武器,細劍,也是最契合二之型流星的武器,將刺劍術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武器,不過如今血魔手中所持,倒更接近一柄細長的矛槍。
然後,萊爾看到了絕望,不,是差一點,就讓他陷入絕望。若不是和鈴的那份約定成為他無限的動力,還有懷著讓姐姐安息的心愿,可能真的,就在此地承認失敗了吧。
那是有史以來,至今為止,或是從出生到現在,萊爾不知道要怎麼形容,但眼前呈現開來的,的確是自己存活於世所見到,堪稱最強的刺擊,無數劍尖的影子頃刻間佔據視野,極速的進攻彷彿打破了時間的約束,秒數之內,於同時釋放而出千萬道銳利的劍影軌跡。
萊爾知道的,那是常年習劍之人所能做到的,劍術的巔峰,而他過去的十幾年一直沉浸在失落悲傷中的頹廢,所以劍術一直未曾突破瓶頸。可是血魔做到了,在他引以為傲的劍術上,那個怪物,儘管是通過竊取的卑鄙手段,但依然還是在心靈上深深撼動了萊爾。
萊娜·普萊斯,這個出色的女騎士,這名習劍之人一生的極致。宛如將全夜空的星辰都降臨大地的華麗之劍。
奧義·黃道之雨!
萊爾似乎從血魔的瞳孔里看到了鏡像,自己的身影,在那毀滅星辰的劍影下,緩緩跪倒在地。
站起來.……
似乎有人在心裡說,不知道從那裡而來。
拜託了,不要倒下……
是誰的聲音呢?是鈴嗎,還是姐姐,是自己對她們的記憶,化為一種信念具現在腦海里了嗎,還是其他的呢。
「你奪走了姐姐,還要玷污她的榮耀嗎?那是她一生努力誕生的景象,」萊爾終於沒有跪倒,沒有如血魔所言所願,他再一次將劍插進地內,撐著身體,竭力的抬起頭來對著血魔喊叫,額頭留出了鮮血,「你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存在,也不配讓我們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