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消逝之羽
刀刃插進下方的血河裡,萊爾挑刀,大片的血水水花被帶到空中,挑起了一堵鮮血的水牆。升到最高點的血水又降落下來,像是場血色的雨幕。
萊爾和血影相隔於水幕兩側。
血影踏前一步,揮刀切開水幕的中心,為了不讓目標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可是她忽然怔住了,瞳孔中映照著火光里持刀的身影。
血氣的艷紅和火焰的柔黃,混合成了華美耀眼的色澤,血色之炎環繞著萊爾的刀與身體高漲攀升。
但是讓血影不由得呆住的,並不是這強盛驚艷的能量,僅僅只是那個站在能量中央的人影,擺出的姿態,也並非什麼奪人眼球的奇特姿勢,只是普普通通的架起了刀,刀刃微微高過頭頂,刃面處不斷吸附著燃燒的血炎。
血影,不,是少女,她想起來了,記憶里無數翻飛的碎片,其中一枚落到了她的手心裡,於過去無數次上演相同情景的時光,在那夜空下,樹林前,古屋旁,她和摯愛的家人依偎著靠在一起,看著星光下塔樓頂,成群的月鳴鳥的飛來停留。
身邊的弟弟忽然指著前方,她看去,看到一隻鳥兒的身體脫離了群體,羸弱的墜落下方,藍色的羽毛脫落漂浮在空中,像極了一朵逐漸碎裂崩潰的藍色之花。
大概是壽命終於走到了盡頭,所以在這最後一次飛行中,它在這個落腳點再也撐不住,就那樣從高空跌落。一隻體格更加幼小的鳥兒追隨者逝者,也跟著飛了下來,似乎是明白了對方的死亡,它繞著地上的逐漸變冷的軀幹,邊跳邊哭泣。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擔心著仍然幼小的孩子,即使自己的生命之火馬上熄滅,也仍要將這最後的溫度,為了能夠多看護孩子一刻而燃燒。
上方,所有的月鳴鳥都臨時改變了行徑,它們環繞飛行在逝去的同類的上空,哀悼祈願般紛紛鳴叫,唱出祝願的禱歌。
少女將這一切收入眼裡,心口忽然生疼,她憂愁的看著身邊的弟弟,看著他為鳥兒的死而難過的神情,用力抱緊了他的身體。
我就教給你吧,萊爾,那個曾教給你哥哥的劍術,雖然我希望,你永遠都不需要使用那個劍術。那個時候,她對摟在懷中的弟弟說。
——
「這就是現在的我,用來斬開眼前所有難關的,全力的一刀,」萊爾握著刀,堅定的說,他真紅的瞳孔反射出明亮的炎光,血色的流火燃燒在刀身上,「這個姐姐沒能來得及教會我,而在哥哥的幫助下得到完善,如今依然在不斷改進的……」
「我最強的劍術,我最愛的劍術。」
血炎包裹著萊爾的身體,他突然前沖,撞開了還未散去的血水之牆,宛如一團會動的猩紅之火,火焰下的人影來到了血影的身前,那雙真紅的眼眸,發散著更加耀目的赤紅之光,尖刀般刺開火焰,直指血影眉心。
隨後,真正的尖刀揮出,劃出流炎的斬之軌跡。
「這個起手,這個劍術,是我親手交給他們的……」血影獃獃的注視著目標來到眼前,親眼看著對方揮出刀刃,斬在自己胸前。她無力防禦或回擊。
若是自己的弟弟們沒在宣揚這個劍術,那麼它本該,是只屬於他們姐弟三人的。
就像是代表著他們身份的象徵,睹物思人,睹劍技思昔日珍愛之人,在血影的意識里,她已經將這個劍術的使用者,和自己的弟弟劃上了等號,無論是誰,她也決不會,對自己的弟弟出手。
萊爾的速度提至極限,不,是超越了原來的極限,血炎狀態下的斬擊,是他最強斬擊,他無數次的揮出這種斬擊,於血影的四面八方,留下眾多殘影,和殘火停滯在空中形成的,刀斬過的軌道。
他化為了血色的光影,穿梭在血影的身邊,揮斬,再揮斬。在真紅之力下,即使捨棄了風步的提速,也足以銜接起每一次揮斬,從而完成的劍技。
血炎輪迴斬!
「真的是你嗎?」
從血影的身邊閃過時,萊爾忽然聽到了一聲輕輕的疑問,帶著疑惑和感傷,他扭頭,一瞬間看到了對方的臉頰上,一滴晶瑩的水珠,在血氣凝結的臉面上滑下。而在那個瞬間內,他正手裡握著刀,切進了對方的右腹。
「萊爾.……」那聲疑問的最後,很快淹沒在之後的刀光火影里。
血影放棄了繼續行動,呆站在原地,任憑萊爾的斬擊,不受一絲抵抗的輕鬆斬在她身上,那身血氣編織的外衣快速的裂開剝落又復原,屬於血影本身的血液,則在外衣每一次出現缺口時,都噴湧出體外。
他斬到了,在獻出自己最強的攻擊時,他的斬擊,終於完全突破對方的防禦,觸及其自身,可偏偏也是這個時候,縱然早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卻仍然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一個事實,自己在用姐姐教導的劍術,斬切自己的姐姐。
啊,這就是斬到那個人身體的手感嗎,真是讓人,難受的想哭啊。他咬著牙,心裡想。
被斬的人哭了,斬的人也哭了。
「已經夠了吧……」萊爾心裡感嘆到。
他的身體來到血影的身後,名為輪迴斬的劍技也到了謝幕的時候,這是最後的斬擊,是整套劍術的收尾一劍,也是最強一劍。
「已經不用再戰鬥下去了吧……」
萊爾身體旋轉,手中的刀砍向的地方,是血影的脖頸。
「這場對決,已經可以,結束了吧……」
在距離對方的脖頸最後半掌的距離時,刀刃停住了,掀起的風波吹開了血影的長發。
萊爾落著淚,笑著,收回了刀。
「你已經,看得到我了嗎,姐姐。」他看向對方,說。
血影緩慢的轉過來身,在萊爾的視線里,她身上的血氣外衣逐漸崩壞,裂痕叢生,隨後從頭頂開始,那份覆蓋身體的猩紅一點一點的瓦解,紅色的碎片紛飛飄散在空氣里。
少女人類的臉龐暴露出來,她的肌膚是病色的白,像是未曾沾染一絲顏色的白紙,神情的憔悴像是飽受疾病纏身,眸子里流露出的虛弱,看得人心疼。
此刻,萊娜回憶起了全部,包括往昔開心的悲傷的一點一滴,包括十年前的那晚,發生在山頂上的一切。
她的確看到了萊爾,眼珠里照出了萊爾激動的笑臉,她也笑了,笑容中卻還帶著其他複雜的感情,淚珠湧出了眼眶。
「如果最後這一刀,你能夠砍下去,就好了。」她開口,卻這樣說。
萊爾愣住了,不僅僅是為重逢時對方說出了不符情景的話,可是因為他看到自己姐姐的胸前,被一隻枯白色的手抓,給洞穿。
「姐姐!」他扯著嗓子發出嘶吼。
——
「若是真讓他殺了你,我等了幾百幾千年的期待,就都要歸於無了。」白色的人影就任憑手掌繼續貫穿在萊娜體內,將其提了起來。
「你做的很好了,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容器,不僅不易壞,契合度高,還讓我能夠順利的與你融合,」人影抬頭望著咳出鮮血的萊娜,像是在看一隻被玩於鼓掌的蟲子,「哦不,我討厭共有,那真是讓我噁心透頂的情況,真正的事實是,我會將你的身體完全為我所用,而你的意識則會被丟棄在深淵裡,永遠永遠。」
萊爾看到那個突然出現的白色人影,有著和姐姐一模一樣的外貌,唯一不同的,是渾身枯白的怪異的膚色。但即使對方換了幅面容,他也依然想得到,這個此刻洞穿了姐姐身體的惡人,也同是妄圖奪取自己身體的怪物。
那個影響了普拉斯家族世世代代,也在月夜界的歷史上,創造了無數吸血鬼的怪物,八岐血魔。
「放開她!」萊爾大吼著,提刀砍向血魔的化身。
再一次的,那份禁錮身體的桎梏之力,使得萊爾頓時定格在了原處,儘管他已經可以靠自己掙脫這份桎梏,可依然需要時間,而在這份時間裡,血魔能辦到的事情,太多了。
「啊,我知道你,在我的人偶咬到你身體的時候,你們的血液混雜在一起,在你體內的另一個我的意識,將關於你身上的信息也都傳給我了,」血魔瞥了眼掙扎中的萊爾,「擺脫了我對容器本身意識的引導操控,並從我這裡搶走部分力量自由使用,你真是個極少見的例子,畢竟我見過太多太多的傢伙,沉淪在我的力量的美好里,最後身體到達極限壞掉了。」
「對我曾經擊敗過你的事情感到不爽嗎?」萊爾冷嘲熱諷,「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你就繼續不爽下去吧,混賬。」
此刻血魔奪走了萊娜的容貌,說話也使用著萊娜的聲音,聽著昔日姐姐那溫柔的聲音,卻說出了傷害她的怪物的台詞,這反倒讓萊爾,有著更加難以消除的不甘和惱怒。
血魔的額頭炸出青筋。
「啊,我是很不爽啊,但這份燥怒和急迫,在今天,終於要結束了,它們都將化為我重臨大地的無盡喜悅!」血魔吼叫。
大地顫抖,數十隻粗大的蛇尾狀物從地底冒出,完全由血氣組成,像是疾行的蟒蛇,襲向被禁錮的萊爾。
「抱歉,小子,我出現的晚了,剛剛才感覺到不對勁,」老人的聲音在萊爾耳邊由遠及近,「這就幫你解開束縛,你只管做好閃開的準備。」
「你的確來晚了老爺子,」萊爾說,「禁錮,我已經掙脫了。」
蛇尾群攻來前的一刻,萊爾的身體再度活動起來,他揮動著刀刃將來到眼前的蛇尾一根根的斬開,血炎環繞下的刀刃,比起這些單純的血氣組合物,威力更勝一籌。
「重臨世界這美夢,你就繼續再做幾千年吧。」他揮刀前沖,更多的蛇尾出現,萊爾一路邊斬邊前進。
「在我重生后的身體里,我再也不允許要和你們這些弱小生物的意識共存,這個女性的意識將會不斷被我磨滅,而最後那一絲絲的,不能被完全消去的意識渣滓,則會被我永遠的摔在腳下踐踏,如果她最後的意識還能做到感受的話,那我就用她心裡最恐懼的東西來折磨她吧,」血魔說,「而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把你們那些低賤的吸血鬼,一隻不留的抹殺!」
「我會再次打敗你的,就在這裡!」萊爾惱怒的衝刺著,向著血魔的身影高高躍起,全力揮刀而下。
「可笑,你別搞錯了,你會出現在這裡,是我把你的意識拉進來的,是為了讓這個女性更好的解決你,但現在都不用了,」血魔笑著說,看著下落的萊爾,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滾回去,在外面的世界里,好好的觀賞我重生的開幕式吧。」
刀砍在了血魔的肩上,但手感卻異常的不對勁。
血魔的手指點在萊爾的額間,他感覺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失重感拖著自己不斷上升。這種感覺他熟悉,說明他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從這個意識的空間里被踢出去。
「不!不!不!」他拼勁全力的嘶吼,可阻止不了事實的進行。
如果說姐姐的身體已經徹底被血魔控制了,那也只有在這個空間,他才能再看到姐姐的意識幻化后的姿態,姐姐的容貌,而在現實的世界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再也見不到姐姐的面孔了吧。
巨大的焦灼感,在此時此刻這個剎那間,無限折磨起萊爾的內心。
「不要!姐姐!」
他大叫著,在消失前的時候,看到了被血魔提在手中的,姐姐的身體,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瘦弱的身影,似乎在用上自己最後的力氣,向他在的方向,回頭。
那是她要對他傳達的最後一份感情,已經虛弱的無法用話語來傳述,她對著萊爾,露出了笑容,那是不帶其他一絲雜物的,最純粹的微笑,是許多年前,在那片樹林前依靠著休息時,姐姐無數次對自己展露的笑容,無盡溫柔。
像是那隻逝去的月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