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真紅之影(十七)
持刀的血影,或是說老人,走到了地洞的最中央,那是血影最分佈的地方,他是走向血影們的中央,手中的刀抵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刀刃處火星飛濺。
這一瞬間洞內寂靜的極致,像是暴風雨到來的前夕,越是安靜的湖面下,蟄伏的漩渦也最是洶湧,德古拉忽然懂了,迅速的從腳下的岩石跳開,他沒有立即跑出洞口,只是覺得總要有人見證接下來的一幕幕。
他抱起菲娜跑向遠離血影的地方,雙腳離開岩石的剎那,老人將刀刃豎在身前,清脆無比的一聲鐵響,像是點燃戰爭的烽火信號。
宛如落雷爆炸般,老人仰頭張嘴,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
吼叫聲貫穿在洞內所有的角落,原本靜止的山洞似乎像是要再次崩塌,地面的石子都在顫動。所有的血影都被引起了共鳴,它們同老人一起發出嘶吼,像是獵人吹笛,狼群狂嘯,伴隨著而起的,是肆意蔓延的殺意,是最單純的殺戮之意,原本就身為凶獸的血影們,在浪濤般的吼聲里,身體內那股廝殺的衝動與殘暴的本能,完全被引動。
它們再也不顧忌任何一切,如同發現獵物的狼群,全部撲向了老人所在的方向。
血影們不再關注身在遠處的德古拉,因為老人點燃了它們的殺心,並引誘它們進攻自己,德古拉不懂老人的做法,況且他如今也化為了和血影一樣人生物,可是德古拉覺得自己依稀能明白一些,在看到老人持劍矗立在屍山劍丘之上的身影后。
不同的人將會有不同的一生,而那個老人豪闊的人生,德古拉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擁有,他不為什麼國家或信仰而戰,只是想要保護好唯一的家人,過著最安寧的日子。
老人一腳踢在刀身上,血刀快速的旋轉著,宛如切割的齒輪,利索的切開第一隻血影,他沉腰,雙手握拳像是握著千斤的鐵鎚,拳頭迎著銳爪探出,直接捶斷了前方血影的手指,順勢打在它的臉上,隨後另一拳朝著身體左側轟然爆發,將另一隻血影的脖頸砸彎。
他收手,帶來第二波拳攻。
速度最快的血影紛紛被擊倒,之後則是數量上的侵襲,一對幾十,但同是血影,單輪蠻力和恢復力,並不會差太多,一度被老人擊退的血影也再度緊跟其上。
兩隻身形略龐大的血影從後方撲到了老人的背上,將它們的利爪最大力的送人其中,老人弓臂后震,兩隻血影被震開,其後十隻左右的血影從四面八方壓下來,老人被緊緊圍困,身體頓時出現了數十道的傷口。
德古拉知道自己不該上前幫忙,幫一隻惡鬼殺掉其他惡鬼嗎?聽起來就是滑稽之談,但不僅如此,在德古拉的眼裡,老人披著血影的外皮,內心還是那個渴望握刀戰沙場的騎士男兒。自己不能不尊重對方。
老人無言忍耐著暴風驟雨般的進攻,抬手,化掌,在一個空隙里極速的舒展,之後輕輕按在一隻血影的臉上。
血影愣住了,其後老人的手臂一動,無形的勁力在骨骼間完成傳導,在掌心處釋放,炸開!血影的頭顱在這沉默又沉重的一擊下,離開了身體。
也恰好此時,被踢飛到高空的血刀穩穩落在了老人的手裡。
他揮動,最鋒利的刀斬,斬出最完美的圓!
身前一排血影的頭顱,一齊被斬飛。
老人單手舞動著血刀,刀刃攪動著血色的光芒,在身體四周輪舞,他開始向前邁步,面對著所有從面前撲殺而來的血影,手中的刀舞不停息,不斷絕,每一次揮舞都不拖泥帶水,不滯澀,血刀在老人的舞動下,斬出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弧度。
德古拉屏息凝神的注視著,注視著老人在獸群里舞刀的姿態,看他施展那匪夷所思的刀術,質樸和華麗並存的斬擊,那柄血刀魔術般的在老人的雙手裡遊走,不時的切換,但每次揮舞又必定是單手握刀,以此達到最大角度和面積的揮斬。接踵其來的血影們在這鋒利的圓環之舞下,接二連三的被切斷,變成兩截屍體墜落。
德古拉覺得自己聽到了歌聲,滄桑的聲音唱著古老雄渾的歌曲,像是吐出磅礴的呼吸。
黃山漫天烈烈風朔
一杯酒濁祭予家國
熱血涌動的脈搏
已撕破永夜的沉默
誰願意同我驅散這苦厄
誰願意同我滌凈這烽火
……
老人前進一路,斬了一路,身後也留下一路的屍體血灘,他真的以一己之力,將所有的血影皆數斬殺於自己的刀下。再次將刀提於手裡,他的步伐開始蹣跚,像是在加速老去,從剛才那魔擋斬魔的站神姿態,漸漸重新變為那個老人,他還在前進,可能對他而言,這還不算完,他一生所選擇的路,還沒有走到最後。
前方一側的岩石後有身影閃動,還有血影存活,足足三個血色的身影快速的撲進,他們沒有就此逃跑,而是遵從野獸殺戮的本能,再次進攻老人,像是等待著老人的刀停下的時刻。
老人再一次生命之火旺盛重燃!手裡的刀立即抬起,右切上,左切下,將為首的兩隻斬開,第三隻撥開擋在身前的軀體,竟用腳壓著老人的刀前進!
德古拉看清楚了那一瞬間發生的一切,隨著時間推移,血影似乎開始有了戰術這種思維,撲過去的並非三隻血影,存活的只有最後那一隻,前面的是它從地上拾起的同類的身軀,作為自己的盾牌和引誘,而它則趁機遏制了老人揮刀,想要靠此機會取走老人的性命。
老人忽然鬆開手,刀刃脫落,血影失去立足點,身體在半空有了一瞬的停滯,緊接著老人側身撞了上去,雙手在另一側再次握住了刀。
這一次老人雙手握刀,在血影身前連續揮斬數十次,將其四分五裂。
最後一隻,也倒下了。
老人像是取得勝利的孤獨將軍,提刀繼續前行,這次他的生命之火,是真的要燃盡了,上身如泄氣的皮球,鼓起的肌肉不斷的收縮,他踉踉蹌蹌的走著,依著地上的落石,一步一步,走向了洞口。
刀槍劍戟虎嘯雲蒼①
桀驁的肩膀不肯棄守心中
天地流離孤單又何妨
斗轉星移前塵如往
夕陽下倔強的身影被拉長……
老人駐足於洞口,不走了,前面就是出口,只要再多走出一步,就是外界,就是自由,但是老人不動了,他一言不發的靜止矗立,晃動的手臂將配刀高高舉起,那柄刀已經斷了,本就是普通的武器,卻陪這個倔強的老騎士奮勇了一路,承受著血氣的侵襲,斬斷血影那結實的身體,終於在最後一斬揮出的那刻,完全碎裂,結束了身為武器的一生。
德古拉抱著菲娜,走向老人,老人已經自己閉上了雙眼,他身上的血氣開始散去,光芒消退,像是熊熊的火焰逐漸熄滅,慢慢的露出內部焦黑的身軀,最後一絲血氣滅去,老人也化為了一座黑色的雕塑,手裡的斷刀孤零零的掉落。
「恭喜你啊爺爺,走完了自己想要走的一生,」德古拉看著已為雕塑的老人,即使死了,也像是勝利者般挺直腰板,他突然覺得自己懂了,可能只是一點點,但是懂了這個老人,如今他心滿意足,又握起了刀,把所有的敵人都斬下,勝利捷報的證明寄於手中的斷刃,在國家的城門前,高高的舉起,「我其實一直挺討厭騎士這類人,我們每個人經歷的看過的都不同嘛,即使是現在,我也喜歡不起來,甚至恨不得給他們每人扇一巴掌。」
「但我挺敬佩您的,騎士里,也該是有不同樣的人存在吧,」他抿了抿嘴,說,「謝謝您為我展示了這一切,一個人到底要怎麼走在前路上,我接下來,也要繼續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了,不管前面是什麼。」
德古拉讓菲娜摟著自己的脖子,一隻手拖著她的身體抱起來,不讓她離開自己的懷中,另一隻手撿起了老人的斷刀,走向洞外。
——
(注①:原曲為「九州貳·天地流離」,歌手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