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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真紅之影(十二)

  菲娜奔跑在無人的大街上。


  這是她一直生活的小鎮,頭頂是血色的天空,兩側的房屋挨家挨戶亮著燈,但是門前空無一人,這是早就預料到的情況,誰都會害怕突然其來的異狀,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能在仍舊活著的時候,和自己最牽挂的人待在一起。


  和自己的家人相擁躲在家中。


  那個人,也一定如此吧,外界充滿了不安的氣息,他也需要有人陪伴,在那間小屋裡,能有人和他一起度過每分每秒,所以她必須要回去,回去擁抱那個人,對方如果感到害怕就抱緊他,難過的落淚就溫柔的撫摸他,若是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出來,就一邊擁抱著,安靜的傾聽他把全部心聲宣洩。


  「我這就回去了,德古拉。」菲娜對著前方無人的街道開口,對著遠處自己的家所在之處開口。


  再等一會兒,再等我一小會兒,只需要最後一段很短的時間,幾分鐘就足矣,我就能回到我們的家裡了,就能見到你了。我們就可以繼續待在一起了。


  所以,再堅持一下啊。她在心裡不斷的訴說著,滿是焦急和激動。


  一路從另一個城市裡跑來,路上未曾停歇過一秒,即使是換做成年男人,也早該累得滿頭大汗了,可是菲娜一個女兒身,偏偏正在做著如此荒唐的事情,只為要更早一秒見到心中的那個人。


  她跑的雙腿都發麻和酸痛,途中難免摔倒或磕磕碰碰,於是膝蓋青了紫了,破了皮,流出血,可是菲娜管不了那麼多。她獨自一人前去那個地方,就是為了做個了斷,她需要自己,需要自己和德古拉的生活里不再有任何約束,如今她成功了,在凝視著那位站在萬千騎士頂端的男人面前,她一度因對方的氣場而感到畏懼,可還是強撐著發出了威脅。


  如今她什麼都做夠了,唯一的,就只是回去和那個人重逢。


  這段路原來是這麼的漫長啊,心裡有了無法磨滅的身影,奔跑在相鄰的兩個城市間,讓菲娜覺得自己想是要從大地盡頭跑向天空彼端那麼遙遠,但也終於要結束了,她已經看到了自己居住的那棟小屋,還差區區一百來步,她終於到家了。


  菲娜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眼裡噙著淚,激動開心的淚水。


  果然還是應該先道歉吧,畢竟是自己不辭而別,害的他擔心和慌張也都是自己的錯,生氣也好,傷心也好,大吵大鬧或是抱著大哭都好,就讓德古拉自己憋了那麼久的感情都發泄個夠吧,而自己,只需要用最好的笑容推開門,對著屋裡的那個人,說出「我回來了。」


  菲娜笑著,迫不及待的握住了門把手,已經再次站在自家的門前,她已經一分一刻都無法等待和忍受了。


  她推開了門,可是一路上心裡反覆演練的話,卻沒能說出口。


  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屋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那個人,不在。


  菲娜愣住了,覺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渾身冷透了,漫長奔跑的疲憊與虛弱,化作最大的無力感,瞬間擊潰了她的身體。她倒向門的一側,身體依著牆壁邊緣緩緩的下滑,癱坐在地面。


  「為什麼.……」她瞪大著眼睛看向屋內每一個角落,可是哪裡都沒有那個人的身影,她急不可耐的趕回來就是為了要見到他,可是漫長的奔波過後,結果得到的,卻是極大的失落與孤單,「在哪兒?德古拉,你,在哪兒?」


  她對著無人的屋內發出輕喊。


  自己沒能回到家中,沒有德古拉在的這個地方,只是普通的房屋罷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德古拉沒有在這裡,難道是在大街上嗎?可是他能去哪裡?自己跑來這一路,連個野貓的影子都看不到,整個城鎮的外面已經像是化為荒蕪之城,德古拉到底去了哪兒?


  「是我不好啊德古拉,」菲娜扶著牆慢慢站起身,踉踉蹌蹌的走進屋內,她哭了出來,雙手捂住臉,「我沒有告訴你就自己跑了,只是害怕你會阻攔我,可是為了今後,我們只能那樣選擇.……求你了,出來啊,出來啊德古拉,別讓我一個人……」


  她突然覺得頭暈噁心,眼前猛地暗了一下,再次癱倒在地。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溫度詭異的上升,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聲音,環繞著身體四周接連作響,一股淡淡的燒焦味道在菲娜的鼻前飄過,而這股味道很快變得濃郁,嗆鼻。菲娜覺得視野都變紅了,可不是外界天空那種顏色,眼前的壁面似乎在發光,閃亮的火光,一側漸漸有黑色的煙霧升起。


  菲娜的大腦猛一驚醒!


  「起火!怎麼回事?」她從地上彈起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一片逐漸擴大的火海里。


  這間小屋著火了,火源似乎來自於外面,搖曳的火舌在木質牆壁上快速攀爬,很快就點燃了一整面牆,然後是整個房子開始吱呀作響,轉眼間,她已經被熊熊的火焰包圍,空氣里瀰漫開灼熱的溫度和四濺的火星,牆壁上已經有木板邊緣燒焦而斷裂剝落。


  身著鎧甲的男人站在火焰燃燒的房屋外,身後跟隨著一排騎士,他們的手裡握著火把,而在不久前,他們手中持有的火把更多。騎士們把大量的火把拋向了那間木頭搭建的屋子,耀晶因為碰撞而碎裂,火元素不受控制的流竄,化為了無情的大火,吞噬著這間脆弱的房屋。


  「真痛快啊,這一幕。」男人看著前方的房屋在火焰里漸漸崩潰,他摘下了頭盔,露出一張滲人的面容,他的臉上帶著許許多多細小的傷疤,每一道都細小如同鋼針,但是那麼多針尖般的傷疤長在他的臉上,像是被無數的小蛇撕咬過。


  男人的瞳孔里映出著火光,他痴痴的笑了起來。


  這麼多年來,他本以為一切都沉浸在名為過去的塵土裡,只有臉上以及身上這大量的傷疤,時不時忍忍做疼,像是用來提醒自己過去那份屈辱的警醒與信號,他本覺得可以把這一切都放下了,可是時隔那麼多年,再次看到那個人時,他還如當年站在自己眼前般,失意害怕起來,像是發瘋的野犬。然後那牽連著那份記憶的弦被波動了,他一瞬間像是回到了過去,回味起了那份不甘和惱怒。那時的自己還不是騎士,只是個為虎作倀的混混,曾看到浴血的怪物和蕭殺的魔女。


  「就是這樣,燒成灰吧,把這間破爛的垃圾場,」男人伸開雙臂望著火焰中的房屋,頭盔脫落手中摔在地上,他大笑著,「燒啊燒啊,把那兩個小鬼,給我毀掉!」


  身後的騎士們看著昔日的隊長宛如夢魘纏身般的發狂,默不作聲,即使如此,站在前方的那位依舊是自己的隊長,一句話就能給予自己懲罰。所以沒有一個人出來指責男人的錯誤,即使他們是保護民眾為任務的騎士們。


  忽然間溫度驟降,男人一愣,看到冰藍色的光輝從火焰的內部破開,像是一道道藍色的刀刃,轉動著切開火焰的幕布,火焰的勢頭減弱了,男人感覺的到,空氣里魔力濃度頓時產生了巨大偏差,水元素,冰元素,風元素,在那狹小的唯一空間里,短時間上升到了一個極高的值數,在沒有形成具有形態的魔法時,就將大火逐漸抵消了。


  火焰被撲滅了,但是木屋的大半部分也毀掉了,房頂,四面牆壁的上方,都變成了焦炭堆積在地面上,其餘沒有碎掉的部分,也都被燒的發黑,包括房間內的東西,床鋪被燒去了半截,桌子的一條腿斷掉了,歪倒下去,書架也壓著地面傾倒,書籍紙張遺落一地,發出焦糊的味道。


  這間屋子,已經變成了廢墟,而女孩的身影,就坐在這廢墟的中央。


  「原來你在啊,」男人看到了菲娜,開口說,語氣冷冷的,「我還以為你正在那個儀式的現場賣命呢,年輕的儀式長。」


  「為什麼,要做這麼過分的事情。」菲娜呢喃著,站起來。


  「如果你們回來后,發現自己賴以生活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焦粒,帶著驚訝和慌亂的表情,肯定特別難看,特別好玩吧,」男人說,「你們兩人窘迫的姿態,就是滿足我內心某一處坑窪的最好的良劑啊。」


  「你這種傢伙,真的是騎士嗎?」她瞪大著眼睛,裡面寫滿了不可思議,「原來騎士里,還真的有你這樣的人渣啊。」


  「人渣什麼的,隨你怎樣說都好。但是你看看我的臉,看著,能想到什麼?能想起來我嗎?」男人走近了兩步,指著自己的臉頰,讓那些細小的傷疤展現給菲娜看,「這些傷疤,你知道是怎麼到我身上來的嗎?」


  「你想說什麼?」菲娜皺眉。


  「這些傷疤,都是你留給我的,一直讓我無法釋懷惱怒於不甘的,一輩子的刻印啊,」男人惡狠狠的開口,咬牙切齒,他態度忽然的轉變讓菲娜愣住了,「怎麼樣,你想起來了嗎?想不起來就我可以幫你啊,很多年之前的時候,那天下著雨,當時我和那個叫德古拉的小鬼同時在場,是你突然出現,用魔法,在我身上留下數不清的划傷。」


  記憶頓時被勾起,菲娜的過去並沒有太多波瀾和曲折經歷,所以她很快就想到了,是那個時候,和德古拉剛剛相遇的時候,那個男孩只是為了保護好自己給他的本子,甚至不惜身體受傷流血。


  「是你,你是那個時候的混混頭目。」菲娜說。


  「是啊,就是我,」男人撫摸著自己臉上的傷口,一道又一道,把他的臉變得凹凸不平,難看可怖,「本來這種傷口無需多長時間就能癒合的,可是你這魔女,」他伸手指著菲娜,「帶給我的這些傷痕像是詛咒的一樣,變成了無法淡去的傷疤,永遠的停留在了我的身上!」男人語氣凌厲兇惡,報復的氣焰在眼裡噴吐。


  「從此便日日夜夜的折磨我,就想魔障,每當觸碰到這些傷口,那一夜我感受到的屈辱和不甘,就都湧上來了,我曾試圖改變我的生活方式,去遺忘這一切,可這真的是魔障和詛咒啊!」男人面目猙獰,「我發現我竟然忘記不了,直到我再次見到你們,那份糟糕的心情就膨脹到了最大,它燃燒了,就像這場大火!」


  「於是你就要來燒了我們的一切嗎?分明是你在為非作歹,」菲娜說,「你個瘋子。」


  「瘋子?」男人一笑,帶著邪氣,「如果說瘋子,那個叫德古拉的小鬼才是真正的瘋子,一個不要命的瘋狗,幾年之前他就是條只會發瘋的狗,這麼多年來過去了,他還是不變啊,不對,他變了,變得發瘋時更加瘋狂了,也更加不要命了。」


  「他怎麼了?」菲娜激動起來,呼吸變得急促,「德古拉他怎麼了!你知道什麼?」


  「你不知道啊,說的也是,那我告訴你,」男人笑著說,笑里滿是譏諷,「養主不見了,身為一直還算忠實的瘋狗,他獨自一隻,就闖入了騎士們在的領地里,以一對千百,只為了見自己的主人,那個時候我認出了他,只有他才那麼的瘋狂,所以他逃走的時候,我稍微幫了一把。」


  菲娜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的抓住,喘不過氣來,原來發生這樣的事情嗎,自己一個人孤意獨行,本想只靠自己了決一切,卻沒想到,害的那個男孩做出那麼危險的舉動,只靠自己一個人,就同時面臨成千百騎士的圍攻嗎?他會死的!


  他怎麼,那麼傻啊.……

  菲娜忽然想起兩人剛見時的事情,那時候自己也這麼說他,說他是個傻小子,這麼多年來,他變了許多,但心中那個死小孩還是沒變,曾經只為自己送他的一個本子,就能不惜一切的廝殺進混混的人群里,而如今,他則是從混混聚集的小巷,不要命的闖到了騎士們的領地里。


  「他現在在哪兒?」菲娜大聲的詢問,心裡被不安佔滿。


  「去找你了,身為儀式長你肯定知道更多吧,他接受了我們的交易,只為了見到你,」男人說,「我可是很誠實的,身為儀式長你本就是要親自引領封印的進行的,所以我告訴他去那個地方就能見到你,這話本不假,只是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一個人跑回來了。」


  菲娜忽然覺得天都要塌掉了。


  「你說他……」菲娜滿是驚恐的開口,「去了封印儀式的現場,成了封印之體嗎……」


  「不過這樣不是更棒嗎!」男人大笑出聲,「我才不會因為什麼於心不忍的感情,選擇幫他,因為讓他就那樣栽在其他騎士們的手裡,我得不到滿足,那個小子,我必須親自將他送到刑場,所以我向他提出了交易,而那個大腦構造簡單易懂的小子,也真的乖乖進了我設下的陷阱里,他一定會死的,看著你們兩人生死離別,真讓人痛快!」


  菲娜一言不發,飛快的跑了出去,朝著天空中血色最濃郁的方向。


  「你要去啊,不過等你到了,一切也都結束了吧,」男人看著菲娜的背影,譏笑著,瘋子般,「他到死都能見到你,肯定十分遺憾和難過吧,對,還會無比的孤單,等你到了那裡,也只能對著一片屍骸無助和痛苦吧。」


  菲娜沒有回應男人惡毒的瘋言瘋語,她沒有時間繼續在那種人身上浪費口舌和時間,她要回到德古拉的身邊,這個心愿還沒有完成,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繼續跑向那個人在的地方,小屋化為灰燼沒什麼,哪怕是天涯海角,或者是通向地獄的祭壇,只要那個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德古拉,我去見你了,等著我啊!她心裡吶喊。


  身後的男人還在痴狂的大笑,可是他漸漸笑不出來,寒氣不知何時蔓延在他的腳下,他甚至沒有察覺到,悄無聲息間,無情的進攻早就打在了他的身上,男人的身體迅速開始結冰,厚實的冰層覆蓋了男人的下肢,隨後繼續朝上延伸,甚至來不及尖叫,他的頭也被凍上了。


  位於一層的騎士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幾乎是在一秒內,他們的隊長就化為了一尊冰雕,冷氣遲遲未散,像是永遠都不會融化。


  男人的意識隨著寒冰覆蓋而完全消失前的一剎,他明白了一件事。這一次,那位魔女沒有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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