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真紅之影(十)
車隊停於一個遠離城鎮的山丘旁,所有的儀式祭祀圍繞著山丘待命,騎士們的身影穿插於各個角落,而被選中的那一百人,在騎士們的帶領下,進入了山丘的內部。
德古拉跟著隊伍一起穿過了兩側山壁間的狹窄夾道,忽然覺得一股寒冷的風從前方吹來,彷彿他們不是要上山,而是要進入一個冰窟。
菲娜就在那裡面嗎?德古拉心想。
「這風不太對啊。」絡腮鬍靠近了德古拉,沖著他小聲說。同一輛轎子內的人在前進的隊伍里也是被安排在一起的。
「流向不對,風從下面而來,我們不是在朝上走,而是向下,」拄拐杖的老人此刻展示了他的經驗和博學,「跟著隊伍繼續走吧。」
「山丘的內部應該別有洞天。」大漢盯著隊伍前進的方向,也發表了自己的感想。
隊伍繼續前進著,德古拉就跟在這三個人的後面,他看著周圍同行的幾十人,每一個都彎著腰弓著腿,好像身體里灌了鉛,越是接近這最後的地點,越顯得寸步難移,德古拉又看向前方,這彷彿行屍走肉般的隊伍里,面前這三人卻未曾曲過身板,似乎他們不是要去送命,而是奔赴什麼戰場,自己可能會死,但他們的死是為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或許,這就是真的看開了生死吧,人命固然重要,誰都想好好活下去,可一定會有什麼,是比生命更加需要守護好的東西,這個時候,即使是千金難換的生命,也變成了用來守護的武器與籌碼。
這個瞬間,德古拉忽然覺得世界很大,在這片大地的其他角落,真的是有各種各樣德古拉想象不到的人,如果不是菲娜給了他重新接觸外界的機會,他還是那個屈居於狹小黑暗的巷子內的混小子,如同蹲在井底的青蛙,終究只能看到一隻手就遮得住的天空的片段。
他心裡突然湧出一股說不清的興奮。
「我們可能會活下去嗎?」德古拉開口說。
「誰知道呢,」絡腮鬍說,「不過我是來尋死的,所以最好不要活下去,好不容易生出了一丁點的良心,我可不想讓它感到羞愧啊,」這個性格開發的男人,眉宇間突然多了份嚴肅於落寞,「如果我真的活下去了,我會對著自己惱怒生氣吧。」
「如果能活下去最好,我會帶著那個人最愛吃的肉和最愛喝的酒,去找他,把關於這裡的事情告訴他,告訴他我們還能繼續喝酒吃肉很多年,」大漢說,「如果死了,只要這樣能讓恩人平安無事,我也不求其他了。」
「爺爺呢?」德古拉又看老人。
「雖然我不認為自己這身老骨頭還能活下去,」老人雖拄著拐杖,走起路卻彷彿生龍活虎,「但我若是活下去,那就是上天還認為這個國家需要我,那我就一定要活得更久一些,等著下一次輪到我派上用處的時候。」他說著話時昂首挺胸,那副被歲月蕭殺成枯樹般的軀幹里,似乎又燃氣了火焰,分明是面對死亡,卻讓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胸腔如過去那般再次發燙。
可前路的風,更加寒冷投骨了。
「果然你們都是一群怪人吶。」
德古拉聽到有人在自己的身後說話,他回頭,看到了走在眾人後方的那名中年男人,膚色蒼白的像是陶瓷人,面容無比憔悴,像是重病不愈。
「大叔你,」德古拉看著他,「果然很害怕嗎?」
「雖說是為了孩子們而做出的決心,但到了這個時候,身體還是忍不住的發顫,雙腿走著都似乎麻木了,感覺身體都不再是自己的,」中年男人勉強的擠出笑,「決心果然不是覺悟啊,是,我真的,很害怕。」他說出口,隨後大幅度的喘著粗氣,臉上再無笑意。
德古拉心想可能他們四人,真的是大叔口中的怪人吧,所有人都害怕和緊張,無奈和絕望,放棄了一切一般聽天由命,唯有他們卻不頹不懼,按照常理,中年男人才是最正常最普通的人吧。
他想到很多人都說他是瘋子,這時候他也終於認同了這個說法。
「到了啊。」大漢突然說。
德古拉看向前方,那是個巨大的洞口,裡面漆黑壓抑,滲人的冷意從裡面釋放出來,彷彿是怪物的巨口,是無底洞,是深淵,裡面帶著未知與恐懼。
「還真是地洞啊。」絡腮鬍說。
在騎士們的指引下,一百個人進入了地洞內部,裡面是巨大的空間,四處插有火把,每個火把都照亮了一片車輪大小的區域,火光映出地面,那是一個個圓形的法陣,總共一百個法陣對應著所有人,在地面上組成了一個半圓。
所有人依次進入一個法陣的內部,坐下,等待著。
德古拉在法陣的中央坐下來,寒意包裹著身體,如果不是確實的觸碰了地面,他還真的會誤以為裡面其實是個巨大的冰窖,僅僅只是身邊一個火把發出的溫度,形如虛設卻也聊勝於無,德古拉把手放在火把上方搓著,看到所有人都已就坐,騎士們慢慢的撤了出去。
「你們只需要在這裡靜靜等待一會兒就好了,一切完成後,會有人進來通知你們出去的。」一名騎士走過德古拉的身邊,用安撫的口吻對他說。他看到其餘九十九人,也都有騎士在他們身邊耳語。
德古拉怔怔的點點頭,騎士沉默了幾秒,沖著他點頭,力氣適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沒能再說什麼,德古拉聽到他最後發出輕微的一口嘆氣,裡面帶著無奈和憐憫。
騎士們全部撤離,地洞內死一般的安靜。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德古拉看向坐在右手邊不遠處的絡腮鬍。
「我想一切結束后,他們是會派人進來的,」絡腮鬍聳聳肩,「不過我們未必能聽到他們告訴我們可以出去的通知了,因為我們多半要死了吧,雖然不知道要我們坐在這裡等什麼,但肯定不會是一場金子雨,刀子雨還差不多。」
老人抖開了衣裳,正襟危坐,將拐杖置於身前,一言不發,四周太暗,德古拉看不到老人臉上的表情,可是卻感覺到他周遭的氛圍,像是個嚴肅的武士。
大漢也坐在地上,安靜的等待著將要到來的未知的事情。而中年男人,此刻抱著腦袋,縮在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著。
「沒有人想著要逃嗎?」德古拉忽然想到,「如果大家都這麼害怕,為什麼沒人想著要離開呢,洞口也沒有關閉,趁亂逃走也可以吧。」他雖然也很緊張,但他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因為有著不能離開的理由。
他還沒見到菲娜,菲娜真的會來嗎?
「小子,你來這裡,是為了見到誰?」大漢這時搭話。
「她叫菲娜,有人告訴我,只要我和他交易,他就可以滿足我這個要求,」德古拉撓了撓頭,「現在想想不會是騙我的吧。」
「菲娜.……」大漢念著這個名字,思索著什麼,「不,應該不會,這個名字從恩人那裡有所耳聞,如果沒錯,她的確會來這裡,你說想要見她,難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嗎?」
「身份?」德古拉一愣。
「總之,她應該會來這裡,今天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她也將會到場負責,」大漢說,「聽好了小子,你真的想見她,在這裡面是沒有機會的,雖然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但一旦有什麼事情開始進行,你就立刻離開這裡,只有在外面你才能見到你說的人。」
「哦哦,」德古拉點點頭,「謝謝大叔。」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怎樣才能見到菲娜,大漢的話雖然讓他一頭霧水,但這個時候卻讓他沒來由的信任。
之後又是沉默。
「她是我的家人,」德古拉說,「這就是她的身份。」
「是嗎。」大漢點點頭。
與此同時,山丘外側,三百米儀式祭祀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就位,他們的腳下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組合法陣,法陣延伸出數十道長線,一直連接至地洞的內部。
每名祭祀的身邊都有四到八名其實包圍守護著,越是距離地洞更近,設下的兵力越密集,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身披白色長袍的老人站在祭祀群靠後的中央,他腳下的法陣比任何一名祭祀的,都有複雜和古奧。
「這樣的天空,即使養成了百年習性的月鳴鳥,大概也不會出現了吧。」老人看著天空,說著。
「只是用來確定時間,一隻也足夠,」一個雄渾的嗓音響起,身披沉重鎧甲的男人走到老人的身邊,手裡竟然提著一個鳥籠,「之後就交給你了。」
「說起話來,嚴肅冷漠的真像是獨裁者啊,昂總騎士長,這個時候了,就放下身份吧,說不定儀式結束后,這裡所有人都未必再能見到了。」老人感嘆一聲。
昂沒有回應老人的一廂情願,默默的打開鳥籠,抓出了囚禁其中的藍羽鳥兒,鳥兒沉睡著,被昂拎在了半空。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
「那個女孩果然沒有來嗎。」老人又開口。
「嗯,」昂點點頭,「她以手裡所有的資料要挾過我,說有些東西只有她來解釋和完成,才能使得法陣的最後設立完成,如果我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就親手將那十幾年的成果摧毀,一介凡人如此囂張的態度,雖說著實讓我憤怒,但事態關鍵,我退讓了一步。」
「凡人嗎,這樣的說辭好像你是神的使者一樣,」老人笑笑,搖搖頭,「她的確是個曠世的人才,死在這裡會讓人感到遺憾的。」
「終究,只是人才的程度。」昂居高臨下般的口吻。
「在你眼裡,人類都是種低下的生物嗎?」老人有些不悅,「身為引導國家的總騎士長,言談過激吧,難道你不把自己列入人類?」
「你覺得,人類能夠觸及到天空嗎?」昂也不看老人,說道。
「總有一天做得到吧,我覺得人類最強大的力量,就在於無限的可能和創造性,人類是能創造奇迹的生物。」老人說。
「只是妄想之談吧,」昂說,「人與人口中稱道的奇迹,它的意思,難道不是上天的賜福和顯靈嗎。」
「你若是這麼想,我也無話可說,我也沒有心情與你爭論,」老人說,「只能說,你總有天,會見到人類的可能性的,總騎士長啊,你坐在你那個位置,到底一直如何看待這個世間的呢,我也接觸你不久,並不能理解你。」
昂手中的月鳴鳥忽然劇烈的動彈,它睜開了眼,似乎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片刻后它顯得極其驚恐,全力的掙扎著,沖著天空發出了尖銳的啼叫,那是人們在月鳴鳥的身上從未聽過的聲音,但又讓人習以為常,那是所有鳥類最普通的,恐懼時的叫聲。
「不需要你的理解,沒有任何價值,開始吧,別讓我失望,」昂向後退開,「你是這場儀式的關鍵,保護你身邊的任務,我親自來。」
「那還真是不勝惶恐,」老人向前大踏步一進入法陣中央,雙手合攏,「但你那樣的說法是錯誤的,我並非為了你而站在這裡,我只為我自己畢生研究中的那份尊嚴。」
強勁的脈流在老人體內所有的角落衝擊震蕩,那不再是普通的魔力流動,是將所有魔力壓榨到最大極限,不,是超越極限的現象,閃爍的光芒伴隨著磅礴的波動釋放,一層濃密到肉眼都依稀分辨的透明波動在半空擴散。
老人猛地伸開雙臂,迎著天空,古鐘敲響般的聲音,念出晦澀難懂的口訣。
緊接著所有的祭祀也施以同樣的行為,他們釋放魔力,對著天空伸展臂膀,一瞬間滿場皆是貫耳的口訣念誦聲,更多的波動綻裂,融於老人那最初釋放的波動。
最後聚合的波動,猶如最龐大的海浪,壓向了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