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月夜啟示錄>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紅之影(四)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紅之影(四)

  月夜界里沒有人不知道月鳴鳥,它們最大的習性,就是每隔12個小時結群出巢,環空鳴叫,最初還沒有鐘錶的時代里,人們就是藉此判別時間的,當你勞累了一天窩在椅子上歇息,聽見窗外響起獨一無二的啼叫,你就知道是結束一天休息的時候了。這種鳥的叫聲其實是有兩種不同音色的,夜晚時的那次啼叫,顯得清幽婉雅,甚至讓人覺得落寞。


  這泛著冷意的天氣里,當雨終於停止的時候,菲娜和德古拉也逃不動了,德古拉還好說,他從未停止過鍛煉,可是菲娜的體力和普通女孩無異,哪裡經得起在追捕下繞著滿城漫長的逃亡呢,其實以德古拉的體力,背著菲娜繼續跑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這樣他們移動的效率會降低,更容易發現,而且,德古拉身上負著傷。


  他們一直和追捕的騎士們周旋,時而躲在狹小不易察覺的巷子里,時而躲在枝葉繁茂足夠遮掩身體的大樹上,或者趴在某個人家的房頂上躲避視線。


  屋裡黑漆漆的,菲娜沒敢開燈,門被她上了三道鎖,窗帘也緊緊的拉上,她偷偷摸出一塊小型的耀晶石碎片,呈暗紅色,說明裡面元素的純凈率很低,她把碎片放在托盤裡,皺著眉頭擠壓著體內不受控制的魔力,極度稀少的魔力幸運的被釋放,耀晶發出了微弱的火光,裡面儲量不多的火元素在稀薄的魔力支持下,虛弱的燃燒。


  這樣的燈光最多只能照亮一個直徑一米的小圓,可是足夠了,現在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光芒,既可以滿足照亮的需求,又不容易被察覺到。


  長年的身體記憶帶著菲娜很快走到了床邊,她將托盤放在床頭,照亮了躺在床上的德古拉。


  他們兩人不斷的逃命,最後累了,困了,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這個弱不禁風到擋不住任何一下魔法轟炸的小屋裡。


  那個領隊的男人說的沒有錯,他們的確逃不掉,要追捕他們的,是整個國家,而這個世界這麼大,到處都是國家的手心,他們能跑去哪裡?也只有這個小木屋,是唯一屬於他們的地方。


  她想對方一定不會想到逮捕對象,最後還會跑回自己家裡吧,明明這個地方是最危險的,可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小孩子都能隨口說出的簡單道理,菲娜試著賭了一下人類思維里的缺漏。


  直到此刻,還沒有任何人衝進這間屋子,可外面卻已經滿城都是騎士們的身影了,這個脆弱的房間,竟是他們最後的防線。


  「又是我讓你受傷了呢,」菲娜的臉上混雜著疲憊和哀傷,她借著火光,拆下了德古拉腹部的繃帶,一條條白色的長帶已經被紅色染透了,他全身上下都是傷,而這個地方是傷的最深的,菲娜能看到德古拉的肚子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刀傷,還沒有完全結痂,有些發黑的肉甚至翻卷出來,那是讓人心驚膽顫的一幕,菲娜覺得心在滴血,「明明以能力,我該保護你的。」


  她的手下意識觸碰到另一隻手腕上的手銬,這個沉重的鐵環仍在無休止的工作,最大限度的抑制她的魔力流動,如果沒有這個東西,她也不會看著德古拉的身體累積起這麼多的傷。


  「我去給你找葯,你的傷口有點深,癒合的不是很快,堅持下。」她強顏歡笑的對著德古拉說,隨後起身,憑著記憶在漆黑的空間中打開箱櫃摸索。


  德古拉沒有回答她,平常這個時候,這個男孩總是會最快的回應她,也會用自己尚蹩腳的交流方式安慰她,可是今天是個例外,德古拉睡著了,他在逃跑的路上昏了過去,菲娜無處可去,只好帶著他回到了家裡,踏進家門的那刻起,她更加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真的只有這個地方能回去了。


  德古拉的肚子,是被那個領隊騎士劃開的,在他們逃跑成功前的一剎,那個騎士憑藉著自己的直覺,硬是用劍撩在了德古拉的腹部,雖然沒能把他留下來。而在不斷的奔跑中,他的傷口崩裂了,疼痛加速了他意識的流失。


  菲娜找來了葯,一點一點仔細的塗擦著德古拉身上的傷口,然後用新的繃帶包紮,又為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在大雨里狂奔逃亡,他們兩個早成了水人。


  之後菲娜就坐在床邊,一直看著床上沉睡的男孩,什麼也不幹,就是看著,她的雙眼裡每時每刻都在變幻著不同的光彩,她在回憶,或者說回憶自己找上門來,看著德古拉的臉,過往的點點滴滴就忍不住的浮現,從他們最初相遇的夜晚,再到那個結為家人的雨夜,一路上風風雨雨,相互陪伴,經歷了那麼多事,過了那麼多年。


  男孩睡著,女孩像個孤單的守望者,背影單薄。


  「人生真是奇妙啊,」像是忍不住了寂寞,菲娜對著德古拉開口,儘管知道這個人不會回答自己,「在沒有陪我的時候,我只能靠看書來度過太多的時間,不知道上天為何給我這個才能,讓我研究魔法那麼透徹,心想這就是所謂的代價?給了你什麼肯定要奪走你的什麼,可說是代價,又哪個才是代價呢?」


  「像是要彌補我似的,上天又把你給我了,」菲娜伸出手撫摸德古拉的臉龐,「但是最後,反倒我的能力給予我的東西,又成了阻撓我們的東西……為什麼會這樣呢,只是想要擁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和最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如果可以,我真願意代價是把我的魔法才能給換走啊,我寧願做個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


  「那樣的我,你也肯定不會嫌棄的吧,」菲娜湊近了,看著德古拉沉睡安靜的臉,這時德古拉忽然表情變了,像是在做噩夢,他擰著眉頭晃著腦袋,夢囈的喊著「別跟他們走,他們肯定是壞人,你別走……」之類的話語,菲娜愣了下,隨後噗嗤一笑,「還真像個小笨蛋似的,腦子一根線,想到什麼就大叫出來,生怕別人不懂自己意思一樣.……敢嫌棄我就生你氣哦。」


  她整個人蹲坐在椅子上,抱著膝蓋,沒入一半的臉上掛著憐人的笑,像個為戀情擾心的普通少女。即使有著特殊的才能,這個年紀,她終究還是和所有的女孩一樣,因為一件不大的事就會發笑或者掉淚,也會因為一個就覺得高興萬分,亦或難過的心口發疼。


  「那些人說是沒了我,儀式就失敗一半,但成功不成功,又能怎樣,封印那個東西,哪裡那麼容易,我又不是為了專門封印那個怪物特地出生的,」菲娜此刻像是孩子般的發出抱怨,她看著德古拉,自言自語,又哭又笑,像是在演獨角戲,「會死人的啊,我也可能會死的,然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蜷縮起身體,像是受凍的小貓,努力的抱緊自己,然後抱的更緊,像要縮成一團,「如果沒有你的話,沒有遇見你的話,就這樣為了封印怪物拯救所有人而死掉,其實也不差,反正生命早晚是要走到盡頭的,對我來說,只是快一點而已……」


  德古拉依舊睡著,菲娜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此刻這個屋裡又黑又冷,唯一的光源僅僅籠罩著德古拉的身體,於是菲娜就想更靠近一點,進入那光里,更靠近那個人。


  她忽然掉淚了。


  「但是有你了啊,我就有自己的私心了,大家都想著能和自己的家人一直待在一起,我也想啊,誰不想呢,不想就有鬼了,」菲娜說,「如果可以,就讓那個怪物隨便醒吧,我們一起逃亡,逃向天涯海角,反正只要有你在就可以,到哪裡都算是回了家,家又不是指的一間屋子,」她小心翼翼的離開座椅,爬到了床沿上,貼著德古拉的身體躺下,身體縮成一團,側著身便能近距離看德古拉的臉,「然後終有一天我們遭遇那個怪物了,就一起手拉著手死唄,管他是去天堂還是地獄,我們死的時候手拉手,死後依然也是拉著手,來世轉生就也是,不過你不想死那麼快的話,我們也可以試著逃的更快一點.……」


  「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嗎?」菲娜貼的更近了,摟住了德古拉的上身,額頭抵了上去,整個人依偎著德古拉,「我第一次,那麼害怕死掉啊,我會再也見不到你啊,求求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這一夜,菲娜流露出了有史以來最脆弱的一次,甚至連德古拉,都沒能看在眼裡。


  她無聲的哭著,靠著德古拉的身體,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他怕失去她,她亦然。


  「不會,離開你.……」屋裡靜悄悄,德古拉忽然小聲的開口,他還閉著眼睛,表情祥和,似乎是在說夢話。
——

  菲娜醒來,屋裡還是一片漆黑,床頭的耀晶碎片,已經耗盡了所有能源,也可能是攻擊的魔力不夠了,連一絲微亮也不再釋放。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睡著了,很要命,他們本來就出於被追捕的狀態下,加上德古拉依舊負傷昏迷,她就更不能睡下,這樣就沒人照顧德古拉,也沒人注意周圍的情況。


  這段時間,她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宛如她短暫十幾年人生的縮影,她在夢裡把自己經歷過的,又重新走了一遭,其實也並非什麼曲折的傳奇人生,簡單的童年,沒有父母撫養,沒有朋友玩耍,一個人就對著數不清的書看了一本又一本,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通識了魔力,大量鑽研了魔法,而同齡的女生,這個時候大概是待在家裡接受家人們的愛戴,或者在外面和夥伴們聊天嬉鬧,也或是鼓起勇氣向喜歡的男生表白,但這些最正常最常見的東西,她都沒有,大家驚羨她的才能和成就,她也在大家注意不到的地方,對著其他人的生活投以嚮往的目光,漸漸的,自己都對一些東西麻木了。


  隨後是那個夜晚,那個男孩忽然擋在她面前,明明舌頭都打結,話也說不通順,還裝模作樣的說是打劫,她覺得好玩,就簡單的想要戲弄他,誰知道他卻因此闖進了自己原本空蕩蕩的世界。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裡,大概是自己這短暫人生里,最快樂最滿足的一段時光吧。


  可是那個夢的最後,世界是崩壞的,她被送到了猶如處刑台般的天秤上,騎士們穿著寒光的鎧甲持刀站立,她的一邊是燃火的山谷,巨大的身影在火焰中蠕動著,像是要衝破枷鎖,發出讓世界恐懼的尖嘯,而另一邊,德古拉被無數的刀刃相指,壓制在地面動彈不得,渾身是傷。


  選擇吧,有個毫無溫度與感情的聲音對他說,你可以選擇拯救世界,也可以選擇拯救你愛的人,你救了世界你愛的人也會得救,只需要你一個人的生命,若是你為了愛的人背棄自己的國家,和成千上萬的人,那麼你們就要背負著這一切痛苦走下去,而你愛的人也終會在你眼前被那蘇醒的怪物殺死……

  緊接著又有人走過她的身體,在她的耳邊說,放棄吧,你無法逃避,這不是選擇,這就是刑場,你終要做出一個抉擇,但無論如何,你都未必能和你最愛的人在一起,你痛苦萬分,可依然還是要做一個決定,你,逃不掉.……

  然後是一個無奈的嘆氣聲,即使我沒有把你帶走,之後還會有更多人來帶走你,上面的人需要你,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你必定是要被帶去進行儀式的,人類總有些東西你永遠逃不掉,縱使你哀苦求饒,還是憤怒咆哮,之後只有無力無助的倒地。


  是的,這個天秤,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平衡的天平,那的確不是天秤,那是真正的邢台,讓人痛苦的,像是死後墜入地獄,要接受人世時犯下的所有罪行加倍的償還。


  菲娜從床上爬起來,覺得外面亮著光,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這個時候大概是什麼時間呢?月鳴鳥已經啼叫了入睡的信號了嗎?


  德古拉還在沉睡,沒有醒來的跡象,菲娜不願吵醒他,可她又有許多的話想要說給他聽。


  她離開床,踮腳走到了窗戶邊,稍微拉開了窗帘的一點,看到遠處一棟房子前,有手持火把的人影一閃而過,閃入房子後面的陰影里。


  菲娜鬆開了窗帘,不由得又想到那個領隊騎士說過的話,人類靠自己的力量,總有些東西終究是逃不掉的……

  「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她輕輕的複述出聲。


  那個騎士說的一點都不假,他們要從整個國家的監控下逃跑,哪裡都逃不掉。他們的位置已經被重新鎖定了,這個地方最終還是會重新找回來的,你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想必此刻這棟小屋的外面,已經在各個角落都分佈滿了騎士吧,他們已經是瓮中之鱉,無路可逃。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找她了。


  命運這種東西才是最難纏的,你可以反抗它,或者順從它,但你永遠都擺脫不了它。


  菲娜走回床邊,俯下身,在黑夜裡觀察著德古拉臉龐的輪廓,想象這個男孩此時以及接下來每一個瞬間的睡臉表情,想象他之後會不會再說夢話,這樣的想象讓菲娜覺得略微舒心,讓她覺得,此刻他還在她的身邊。


  「遇見你,真是太好了,」菲娜湊到德古拉的耳邊,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你陪我的每一秒,我都覺得幸福無比。」


  你陪了我那麼多年,春夏秋冬明和滅,過程或許未必轟轟烈烈,花開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①

  她不再畏懼什麼,光明正大的打開了燈,心想外面或許頓時一片騷動,她從柜子里摸出了素材,熟練的架鍋,切菜,把食材完美的處理,下鍋,等那香味瀰漫在屋內。她說了要給德古拉熬湯喝,做葯膳,德古拉回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把食材帶回了,但是因為看到那群騎士登門造訪,於是就把東西放在了屋檐下,這幾年德古拉的名聲也在群眾間漸漸傳好,商鋪的大媽自然同意他先賒賬回家拿錢。


  菲娜帶著德古拉回來時,發現了已經被打濕的食材,心想他是真的一路狂奔著買到了東西啊,所以速度那麼快,快到前一秒剛出門,眨一個眼就又回來了,甚至趕上了騎士們想要強闖家門的一幕。她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努力為自己完成任何一件事。


  她很快就完成了料理,將食物做好了保溫處理,這樣第二天德古拉醒來,就不會餓肚子,即使那時她沒能在家裡。


  「我果然,不願意離開你,但我也不能再看著你受傷,」菲娜再次撫摸著德古拉,「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看家,乖。」


  她想著,至少,她要再次徹徹底底的告命自己的心意,她也有和家人一起和睦相度一生的權力。


  菲娜關了燈,推開門離開了家,剛下完雨,外面又潮濕又冷。


  她裹著一個算不上多厚的披肩,一路不快不慢的走著,走在寒冷的黑夜裡,街道上空無一人,安靜的像是要鬧鬼,只有不時吹來的呼呼風聲,這個時候大家都回到了家中,和家人開心的度過這一天最後的時光吧,兩側的房屋裡,還亮著橘黃色的光芒。


  身後稍遠的地方窸窸窣窣,大概是騎士們正尾隨著自己,但其實沒那個必要,她這一趟不會是逃跑,要逃怎麼可能不和德古拉一起?

  菲娜禁不住聯想著每一戶家裡,人們到底都在做什麼呢?他們是怎樣與自己的家人享受屬於他們的那份幸福呢?她靜下來,仔細的聽,夜風似乎帶來了人們的訊息,夾雜著各種微妙的聲響,有人歌唱,有人跳舞,有人相愛。


  她也想自己和德古拉一起度過的每一個這樣的時光,情不自禁的唱起了歌,是那首她唯一會的歌。


  若你心冀湛藍,願意晴空相贈


  喜悅滿心,與你輾轉相逢


  歡笑不絕於口,只為掩飾離愁


  蒼生百舸終將化作煙塵漸漸消去

  映在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顏色?……

  歌聲在街道上盪開,纏繞在夜風裡,清寂幽涼。


  熟悉的啼叫聲響起在夜空,天邊有鳥群的影子劃過在星辰下,那清幽的鳴叫傳開,像是在迎合菲娜的歌聲,這一天也結束了,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如既往普通的一天,挨家挨戶的燈光逐一熄滅,短暫的時間裡,整條街道瞬間暗下來,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菲娜一人,只剩下歌聲寂寞的蕩漾在空氣里。


  (註解①:原句出自張學友《定風波》的歌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