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喬納
車子不快不慢的行駛,黑色的車身讓其像是道快走的影子,在將醒未醒的城市街道內穿梭著。
車速忽地降了下來,愷看向車外,附近是住宅區,難道說也爺爺是在家裡等著我,真的只是普通的邀請過去喝茶聊天?劉轉動方向盤,車子沿著街邊停了下來,拐進了一個巷子內。
「我們是要去哪兒?」愷把頭湊到了前排。
「當然是黑日的公司大樓了,老闆說是要在那裡見你的,現在大概已經到公司了吧,」劉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錶,說著,「還能去哪裡?」
「可這裡完全看不到黑日的大樓哎,」愷迷惑的又看向右側的男人,愣住了,「你脫衣服幹嘛?」
「因為我下班了啊,或者說是下崗了,」手游男把手機放在了一邊,摘掉了墨鏡,開始解上衣的扣子,「這衣服算是員工制服了,但規定上說並不屬於員工個人物品,這一趟來接你是我最後的工作了,幹完這一次我就徹底離開黑日了,老闆的意思是能早點走就早點走,於是我正好順路到家門口就先下車了,剩下的交給這三位帶你繼續到目的地了,走前我還得先把制服換下來,」男人褪去了外套,然後開始解皮帶,「來把我的包拿過來。」
於是面癱男不止從座下哪裡摸出了一個手提包,一言不發的遞了過去,愷獃獃的看著這一套應該是事先商量過的行為動作,直到手游男迅速的在狹小的空間內換完了衣服,之前的黑衣酷哥瞬間變成了普通的中年上班族。
「從進了那個地方開始,我們所有人都被告知著,在有一天離開這個地方另謀去路,是要忘記有關那裡的一切的,所以這制服,還有配發的其他東西,也都要留在那裡,我們空著手進去,也更是要什麼都不拿的出來。」他最後忽然說。
「大家兄弟一場,我就先走了,有空再聯繫。」他把手機收回衣兜里,又將那套黑西裝制服簡單的疊了下塞會提包,打開車門,對著車裡的大傢伙笑著道別。
愷有些搞不清楚這毫無預料的臨別小劇場是什麼狀況,或者說他從上了這車開始就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總感覺哪裡和想象中相比不太對,不,是完全不對。
「好。」劉回應著。
「走了,包就你們幫我帶回去了,順便他醒了也替我給他捎個再見。」手游男推開車門。
「再見。」面癱男嘴角抽搐半天,像是在醞釀自己不善表露的內心,最後淡淡的說出來。
手游男笑著點點頭,站在車外把門關上。
於是跑車再次燃火,劉踩著油門把著方向盤,車子朝著真正的目的地繼續動起來。
「他怎麼一回事?這下崗也太突兀了。」愷雖然不太懂爺爺這個公司裡面的水多深,但還是覺得很怪。
「其實我們,或者說和我們幾個一樣的大傢伙們,都已經被告知要下崗了,不讓幹下去了,」劉一邊開車一邊說,「來的很突然,明明不久前公司應該還在正常的運營中,這兩天忽然就給全體部門下達通知,公司即將關門,似乎也不是遇到了無法經營的難關闖不過去,但說是老闆的一時興起,那也太任性了,又不是小孩子,大家都說不準,關於這個突然決定大家也都是各種猜測,但是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反正老闆不會把他的想法告訴我們,只是簡單利索的一個通知,他那個人也不是會亂開玩笑的人,大家該走走該散散,也有剩下的,還有最後的活留下來要幹完才走,至於徹底沒活乾的,就是剛才那位咯。」
「你說爺爺忽然就要關掉自己的公司,」愷皺著眉一臉不解,「一直都有聽到來自媒體的消息,爺爺手下的企業應該都處在蒸蒸日上的,怎麼說停業就停了。」
「誰知道呢,大家也都說繼續幹下去很有前景的,誰知道老闆在想些什麼,養了這麼多年的寶說丟就丟了,要麼是找到更好的寶了,要麼是有什麼原因自己無法繼續帶著公司運營下去了,不過說到底黑日也只是個不算太大的公司,如果是分公司遍布全國的大企業,傻了的人才會扔掉,反正也沒人說的准,總之既然老闆這麼說了,那也只能認命的走人了。」
愷心想這些人畢竟不知道爺爺的真實身份,他實際上旗下企業遍布世界,真要隨手棄掉這一個算不上大規模的公司,在他的企業帝國里也只是扣掉了一塊磚石,可即使如此,那也是他花費過自己時間建立起來的,不可能沒有什麼緣由把向上走的聚寶盆說扔就扔。
但是,既然是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或許真的會這麼做吧,他連離開的家人都不會挽留,那麼隨手拋棄掉自己建起的產業也不是沒可能。
愷越來越想不通自己的爺爺。
負責炒活氣氛的手游男一離開,這裡的氣氛就再次冷了不少,剩下的三人,一個補覺,一個不擅言談,最後一個負責開車不能一直長聊,愷百無聊賴的重新卧回了沙發里,開始在意爺爺叫自己過去的緣由,時間就在這樣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流失。
直到車子再次停下,愷心裡一驚透過車窗看到矗立在前方的高樓,深紅的磚石搭建,茂密的藤條在高樓的兩側爬上,外形奇異的木板搭建在牆壁的表面作為裝飾,竟然依靠木材描繪出了宛若森林模樣的圖案,巨大匾額掛在樓前,恣意裡帶著含蓄的筆墨書寫著「黑日貿易公司」。
是爺爺的公司沒錯,可愷揉了揉眼睛,他隱約覺得比起之前來這裡,這棟頗具古典氣息的樓房顯得有些老舊了,彷彿被放置的空屋長時間無人搭理染上了灰塵,之前給愷帶來的別樣氣息和觸動也蕩然無存,即使是高樓房屋也是各有氣質的,取決於修建它的人和掌控它的人,而喬納座下的房屋,自不會失去它應有的吸引力,可如今它給愷的感覺,卻似乎已是一棟死去的樓房。
他想劉先生說的話,該是真的了,這棟樓,已經再無法承載過去的光榮和輝耀了,它只能是一棟普通的磚石打砌物,而原本代表它靈魂的,也就是這樓房所容納的那個企業,已經不存在了。
就像那個夢裡描述的一樣,面癱男率先下車為愷打開了車門,愷下了車,仰頭望著這棟樓,想到自己想見的和想要見自己的那人,就在最上面的一層等著自己,他站在樓下,閉上眼為自己撫平著再次緊張的心情。
「到了,愷先生,」劉無視了依然睡在車裡的最後一人,將車停在了車庫裡,走到愷的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路途中它們曾有一段難得的閑暇時光,這之中他們各自忽視了對方的身份,而下了車的瞬間,再次恢復為侍者和賓客,「跟我來吧。」
黑日內部,最高層,靠東的裡間。
「這就是最後的文件了,存儲的物品和器械處理條約,員工的剩餘工資賬目,以及最後兩個月的賬單.……與其他公司的長期簽約和沒能來得及完成訂單,我也已經全部和對方商榷過了,請放心,關於黑日剩下的一切處理事項都記在了上面,在最後一頁簽上了字,這片土地的使用權也就截止在今晚了,」穿著紫色西裝戴著紅色眼睛的男人將整理后的最後一個文件夾打開遞到了老人的面前,他的頭上還梳著板寸,「老闆請過目。」
被叫做老闆的老人坐在皮椅上,背對著辦公桌,正對的百葉窗被拉開,前方正是東方,朝陽濕潤的紅光在遠處的山巔上爛漫著,在天邊不斷擴散。
「不必了,這些事情就交給你去決定吧,只是這種小事。」喬納微微轉動椅子,伸手將燃盡的煙頭熄滅在了桌上的煙灰缸里。
「老闆,這樣的決定真的好嗎,關閉黑日,」本該拿起文件夾退去的曹,猶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動,「就這樣二話不說的把建起的一切都捨棄了,甚至對大家也沒個交代,很多人都在疑惑吧。」
「那就與我無關了,我自己的東西,如何處決是我自己的判斷,也讓你在賬單上臨時加了對所有員工的額外褒獎和安慰了吧,」喬納說,「拿了錢,那群人就和這個地方再無關係,我隨意的支配這個地方的存亡去向。」
「可是.……」曹還是有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喬納打斷了曹,「我問你曹,在你看來,你對我來說到底是什麼,我對你來說又到底是什麼。」
「您是我尊貴的老闆,我只是您身邊的助手。」曹回答。
「不得不承認,你的確很有才能,如果我只是普通的企業家,早就將你視為真正的心腹了,有你在身邊輔佐,的確是件如魚得水的好事,或者說在眾人的視線里,你我也的確如此了,」喬納說,「可是不,我不是真正的企業家,我是個野心家,而在我人生里,從沒有心腹這種人存在,一切都是棋子,一切都是利用和被利用,互相利用,我看著前方,尋找著一切使我能夠不斷朝前朝上走的因素,道具以及棋子,你也不例外,曹。」
曹閉著眼睛靜立在一邊,臉色平靜不喜不怒,默默的聽著。
「我知道你是個精明的男人,和我一樣,有著目標,有著為其付諸的動力,有著願意為其拿起一切或捨棄什麼的覺悟,有尋找周圍任何可利用的眼神,你有想法,懂權謀,要我說未來也會掀起巨浪吧,」喬納說,「但我們終究還是不一樣,因為你是商人,而我從來不是。」
「所以你會憂慮,自己辛苦栽培的大樹,會為自己帶來金果實的樹,卻忽然要砍掉,只要懂得利弊得失的商人都會難捨,但對我來說,只是和其他所有東西一樣,只是棋子一枚啊」喬納繼續說,「再龐大的企業,終究不會是我的目標,只是過程,而黑日也是,非要說的話,該說是一起漫長的登山之旅中,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嗎。」
「老闆想要的是?」曹問。他偷偷看了眼喬納面對的方向,窗外可以將遠處市區的大半盡收眼底,而更遠的地方,已經被後山高大的身影遮掩了,他不知道這個老人倒地在看著什麼。
「這不是一個商人,該知道的事,你的手裡握著的是錢,而不是其他不能沾的東西,曹直到現在你都是棋子,有著最後的價值,我還想讓你再做最後一件事。」
「老闆請說。」曹恭敬的說,直到現在,他還那眼前這個老人當作自己尊敬的上司,即使對方直言自己只是棋子,但他了解這個人的作風和性格,而毋庸置疑的,也正是有這個男人在,才有了他的今天。
「曹,打開右邊最下層的桌櫃,翻開夾在倒數兩個書本間的東西。」
「我明白了,」曹回答到,將文件夾放在了一邊,蹲下去打開了抽屜,「這是?」
握在手心裡的,是個反射明晃晃白光的鑰匙,和它掛在一起的牌子上,寫著幾行小子,似乎是地址。
「那是我在其他地方留下的產業的其中一個,現在我需要你去代替我掌握它,去第一個地址上標註的地方,在那棟房子里,有我為你準備的,能夠讓你登上那個位置需要的一切,曹,你是個令我值得信任的人,我說的信任,是指你有能力,把那個地方繼續建立起來,和黑日這個可以隨意捨棄的小地方不同,那也是今後或許還會成為我棋子的地方,」喬納說,「拿好它,從現在開始,我便不再是你的老闆,希望我們以後,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這到底是?」曹有些驚訝,他覺得手心裡的鑰匙裝著很深的東西,很重。
但是喬納沒回答他,應該是要交代的都交代了,就沒什麼可以叮囑的了,他也可以離開了,曹懂喬納這個人,當然只是他看到的部分,這個男人並不是要託付什麼,就如他所說的,只是棋子,他也是,他手裡握著的東西也是,喬納的未來,或許還有繼續用到這枚棋子的機會,所以需要他這個另外的棋子來使得這枚棋子能夠一直保持成棋子的樣子。
「我知道了,」曹收起了鑰匙,他頓了頓,又補充,「會有的。」
「誰說的准呢,這次我要去的地方,連我都無法完全把握在手裡,但也正是這種東西,我才會問道那股讓我血脈噴張的氣息,而不是讓我如一個老人,卧在房間里發霉。」他這樣說著,明明自己就已滿頭花白。
「最後再冒昧的問一句,喬納先生,您說我是商人,您不是,您到底是什麼人呢。」
喬納望著窗外,屋裡安靜的彷彿時間停止,安靜間呼吸聲清晰入耳,喬納忽然笑了一下,但曹讀不懂這個笑,是得意?還是不屑?還是感嘆?或是嘲笑是自嘲?
「求生之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