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虛恍驚憶
然而接下里血影的行為,讓萊爾越發覺得困惑了。血影壓低著身體,劍刃微微傾斜,雙腿以一定的角度分開,它一頭被紅黑深色覆蓋的長發,原本肆意的張揚,此刻忽然沉靜,一縷縷緊貼垂在腰際。
萊爾忽然覺得血影身上那份野獸的狂躁感被去除了,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眼花了,看著眼前的血影寂靜的維持著姿勢,彷彿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個久經風霜的劍客,刀刃還未揮出,整個人如同無一絲波瀾的海面,平靜沉穩的讓人禁不住鬆懈,但真正身為同樣揮劍的人,理解揮劍的意義,心裡卻會湧起更大的緊張不安,越是風平浪靜的表面,下面越是蟄伏著狂亂的暗流。
不能等著它拔刀!
心裡這樣想著,萊爾腳下風步一踏,包裹身體的血氣隨著自身被彈射出去的同時,皆數流轉於刀刃上匯聚。對方的架勢著實如同一個真正的劍客,萊爾也在不覺中用對待劍客的方式選擇了出招的手段,所有的力量都放在武器上,要用來決定勝負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的刀劍,自身也只是武器的附庸。
臨空而下,萊爾的刀在手的拖動下,自左至右斬出赤線,血氣釋放的風壓壓迫著血影所站的區域,地面的石子被吹的上下起動。血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若磐石,萊爾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否在看著自己。
斷月一刀流·二之型疾風·逆風鼬,也是二之型的拔刀技的衍生技,刀尖是力量下沉的堆積點,在萊爾的快速揮斬下,那一點便是嗜血之鼬的尖牙。
血影忽然動了,握刀時它靜的彷彿睡著了一樣,但動若驚雷!血凝聚的刀被它迎著萊爾的斬擊拔出,空中留下了比萊爾那一刀,顏色更加濃郁的深紅軌跡。
拔刀,雙刃交過,血氣擊盪,劍聲激鳴。
兩人的身影交錯,萊爾一刀斬定,血影的手臂被衝勁震打,血刀脫手飛離插在了一旁的地上。
萊爾落地時身體不穩,雙腳亂了兩下才站住了身體,握刀的那個手臂忽然綻裂,一道細長的刀傷從手背連接著指縫的地方開始,濺射出鮮血超上不斷裂開,一直裂開到手臂的關節處才停下,他的小臂被對方切中了。
這一刀,贏的是對方,萊爾心裡想到,他握刀的手在顫抖,不是害怕,但也或許帶著少許的驚懼,但他只是在卸力,他本想將全部的力量集於一點,全力集中對方武器的心臟,也就是武器最脆弱同樣是最中心的地方,那是整個武器框架的中央支點,當那裡遭受一定程度的損壞,整個武器也就廢了原有的力量和意義。
可是自己這本要命中刀心的這一斬,被對方避開了,兩把武器碰撞的瞬間,血影瞬間調整了武器的放置,於是萊爾的一擊未能斬出全力,也斬歪了。並且.……是在成功命中自己的同時。
這,真的是血影在學習和模仿自己揮刀嗎?萊爾忽然覺得對方一開始便是個用刀的好手,只是被最初那靠蠻力施行的和野獸無異的亂擊,給迷惑了認知。
簡直就像,血影正在取回屬於自己人類時的力量,以這幅凶獸般非人的軀體。
「剛才的拔刀,我見過,」萊爾用驚異的目光看向血影,「一之型殘夜·破夜,」他抱住流血的手臂,拖著刀轉身,說著,「那是斷月一刀流的起手劍技,我不會用,因為這不是我選擇的型,這劍技,是你的。」
血影一如之前那樣,嘴裡沒有吐露出一句人話,只是歪過頭來,和萊爾對視著。
「斷月一刀流的繼承者並不多,一之型的拔刀,我只加過一個人用過,」萊爾說,「但那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那是一個只存在於萊爾記憶里的身影,那時的他也還尚小,那個女孩在他眼裡活潑的像是書中記載的白晝界才有的太陽,陽光是盛大溫暖與極具活力的,那個人依然,她的頭髮和自己和哥哥都不同,伯父說她繼承了她母親的那頭紅髮,那團長發飄蕩起來,顏色鮮艷的如同著火,女孩把自己和哥哥,一起摟在自己的胸口處,咧著嘴大笑的模樣,是最後的銘刻。
血影忽然輕輕的張開了嘴,口腔里也漆黑一團看不清,她的嘴巴張合著,像是嗓子受傷的人為了傳達訊息,努力的想要發出聲音,沙啞,咿咿呀呀。
萊爾一皺眉,他聽不清從血影的嘴裡說出了,吐字太模糊,或者說根本就是獸類的低鳴啼叫別無二異。
「萊爾!」身後,鈴和霖兩位傷員互相攙扶著緩緩的靠過來,鈴擔心的呼喚萊爾的名字。
「雖然身體行動不便,但我現在可以當個固定炮台協助你。」霖也大聲對他說。
「別過來,退後!」但是萊爾甚至沒能看他們一眼,大手一揮,響亮的一聲乾淨利索的拒絕掉,「不要波及到你們,它現在,已經把我完全當作唯一的目標了。」
這時血影忽然對天咆哮,聲音里竟帶著凄涼的感覺,陰影帶著彷徨和惆悵,被不甘和狂躁覆蓋著,它雙手抓住自己的腦袋,瘋狂的扯動著自己的頭髮,像是瘋子,它又兇狠的撓著自己的腦袋兩側,像是有什麼動作鑽進了它的頭裡讓它痛不欲生,皮都被撓破了,鮮血順著它不斷撓動的手臂留下,儘管血影渾身被黑紅色的物質包裹著,看不到肌膚之類的東西。
「她看起來,好痛苦的樣子。」鈴自言自語。
霖把弓建了起來,依偎著一棵樹靠著,弓心瞄準著原地發狂的血影,幾發箭矢已經架在了弓上,「這個時候,比起發愣,先趁機進攻才是優先的吧,萊爾,你可是主攻,別傻站在那裡!」
「別莽撞,她絕不是你想象的一個沒有思考的野獸那樣簡單,別讓她把注意力轉移在你的身上!」萊爾大聲的勸阻。
可是霖的弓矢已經射出去了,幾發箭矢在射出的時候炸裂為細小但密集的箭雨,他要徹底擾亂目標的行動,只是看萊爾這個主攻,是否完成自己這個定位了。
血影忽然停止了咆哮,但嘴裡依然塞著低吼,像是咬著一道悶雷,她俯下身體飛速的跑了起來,她伸出手,血刀距離震動發出蜂蜜,像是受到了主子的召喚,正在打破人間界的物理常識,它忽然破開了泥土,像是被牽線著,飛回到了血影的手裡。
霖感覺推了推自己的眼睛,防止大跌眼鏡這個辭彙運用在此時的自己身上,他看到血影奔跑起來忽然變得虛幻了,踩著迷離卻穩紮的步伐,鬼魅般穿梭在自己的箭雨中,那赤色的身影一次次的從自己密集箭雨里的縫隙穿過,速度之快,像是自己就是一陣風,血色的風,一瞬間霖的眼前閃過一個女孩的身影,她跑起來也是這麼快,快的讓人覺得抓不住,只是她是妖精般的美好,眼前的血影卻是猙獰凶獸。
血影最後是大幅度把血刀用力一揮,一面扇形的血光將面前礙事的光矢群全部掃開,成片的血滴在揮刀的過程中從刀身上脫離,濺落在地燒出黑斑。
萊爾覺得渾身的血液再一次無法遏制的灼燙燃燒,他看著眼前的血影,覺得對方似乎在迷茫,又像是在想要尋覓著什麼,這些是他加速流竄的自身血液衝擊著大腦,帶給自己的訊息。他忽然覺得,自己身體的異狀,似乎是在和眼前這個血影產生共鳴,自己的血液,和她的血液,就是從同一個胎中誕生的兩個孩子,即使相互從未見過,但在靠近的時候,就會產生奇迹般的感應。
那感應,是蠢動的血液。
「這個閃躲的步伐,是殘夜步,你果然.……」萊爾輕喃,看著眼前的血影對著自己抬起了刀,刀尖的血光在視線中央閃爍危險的信號,萊爾也抬起了刀。
刀在血影的帶動下,極快的進行著刺擊,那是狂風驟雨般的進攻,刀化為了無數道剎那的紅影,又像是一道道急速隕落的流星,不斷的砸在萊爾用來抵擋的刀身上。萊爾握緊著刀連續擋開暴雨流星般的劍技,為了讓自己努力跟上對方進攻的速度,他想若是沒有藉助真紅之力,只靠之前的自己,這個時候,手腕也要漸漸麻木酸痛了吧。
一霎記憶被收束,那樣的想法帶動了萊爾埋藏最深處的回憶,畫面已經模糊了,他只記得年幼的自己才剛剛握住武器,甚至對揮刀本身都沒完全去除竊意,那時哥哥也還沒有徹底變得冷漠拒人,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帶著自己剛剛脫離入門的技巧,一邊鼓勵著自己,一邊手把手的教自己如何揮刀,她轉動手腕,身體移動著,整個人在萊爾眼裡都變得美好,她握著練慣用的木刀發出的,也是這樣的連續刺擊,輕柔柔的,然後過於慫包的年幼自己,還是忍不住讓刀脫手丟離了。
女孩既不責罵自己,也不懲罰自己,只是笑著撫摸自己的頭,月鳴鳥們不知何時已經蘇醒了,離開了巢穴飛舞在夜空,發出著報時的鳴啼,萊爾記得那時候,對方那紅色長發的發梢正好垂落自己鼻尖,他問到了很好聞的香味。
兩者的身影剎那重疊,前一秒是美好的記憶,下一秒,無情進攻的刀刃擊碎了美好的幻象,萊爾看到那個血影的頭髮妖魔張牙舞爪似的舞動起來,像是群魔亂舞,她則是站在那場惡鬼舞會裡最奪目的血色之星。
「四之型流星·星屑。」萊爾說出那個劍技的名字。
儘管血影的攻擊來勢洶洶如洪濤,但萊爾卻還是一次不差的都擋了下來,他自身劍技上升到了一個程度是原因之一,但跟關鍵的,他在看到這番進攻的時候,身體如同條件反射般的,脫離了大腦的思考率先動了,即使看漏了某一發劍擊,但自己的手也能自己帶著刀一起準確的運動到正確位置擋下。
對,就像是兩人互相演練過無數次,早已熟知了對方的攻擊模式和招式套路,對方的各種行動都瞭然於胸,再相互對打,便如同演武般,演出一場不可能有勝負的劍術比拼。
血影的動作漸漸變慢,變的遲鈍,但是萊爾覺得體內血液翻滾的更加劇烈,血影猛地收回了劍,她向後一個大跳,靈活的,猿猴般立在一棵樹的樹身上,一隻手攬住樹榦,另一隻手握劍的方式變了。
萊爾抬頭看著血影,血影處在一種高度繃緊的狀態,無論身體或是精神,像是即將離弦射出的箭。他也變了握劍的方式,這個時候他的內心已經如同沉在了漆黑冰冷的海底,困惑中一種讓他覺得恐怖至極的猜測浮現出了模糊的影子,僅僅只是想想,就覺得背後炸起寒毛,頭皮蟲啃般發麻。
可他的身體在看到對方的姿勢后,還是不由控制的動起來,隨著對方一起變動,他的身體存留著身體記憶,他的身體知道接下來要面臨什麼樣的進攻。這一點,更是用力把他的心朝海底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