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寂谷
——曾經的我一無所有,自父親和爺爺決裂的那個黃昏起,我就註定要失去幸福完整的家庭,那樣的我在家中是孤獨,但這樣孤獨的我,即使到走出家門,孤獨也依舊陰魂不散。
——因為我的體內流著異國民族的血,混雜的血讓我變的與同齡的人都不同,黝黑的皮膚,粗獷的外貌,龐大的體格,所以我被排擠,被拒絕,或許在其他人的眼裡,我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人類會恐懼野獸,也會蔑視螞蟻。
——然後,在那個夏天,我遇到了,那個永遠都綻放笑容面對一切的女孩。
——於是我明白了,我終於邂逅了,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願意接納我的人。
——所以我下定決心了,就讓我這被混血所炮製的怪異身體,變成真正的怪物的身體,我會用這幅身體,變成保護他們的盾!
愷,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從好久之前便開始了,每當他的意識進入沉眠,他都會只做同一個夢,記憶的斷流化為夢裡一個又一個的片段,獨自一人的過去,和不再孤獨的現在,夢裡,他那已經深深印刻在內心的決心一次次的閃現,從未淡去一點顏色,總是那麼的強烈,鮮艷,真實,猶如絕不崩壞的鋼鐵。
寒冷的風在谷內的迴旋,霧氣在山腰處異常濃厚,那是不斷堆積凝結的結果,霧是朝著高處上升的,所以反倒在封閉的谷內,卻稀薄的多,愷的視線還未徹底變的清晰,就看見了大片大片潔白的雪花從頭頂那層濃霧裡飄落下來。
賽妮亞給解釋過這個濃霧產生的原因,是谷底廢棄的耀晶和礦渣混合形成的產物,但她卻不知道,那些匯聚起來的不僅只有水元素,風,冰,當這些元素參雜在一起,便繼濃霧之後又產生飄雪的奇景。
這是出於地形的緣故,僅僅只被允許在這個谷內才會存在的景象,一個封閉的空間內,竟形成了一個單獨的氣候,無論外界是炎熱,或寒冷。
在這個谷內,四季如冬。
瘙癢的感覺一直在愷的胸口處纏繞,一刻沒有停止,他不耐煩的伸手去抓撓,卻觸碰到了凹凸不平的物體,他本想直起身來,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動彈不得,他只能微微扭動脖頸,將視線轉移,這才看清是一根分岔的樹枝,正直直的頂在他的上半身上。
愷忽然明白了,連同自己為何從山上摔下卻沒有死,還有身體無法自由活動的原因——他在跌落的途中,掛到了山壁上橫向生長的樹上。
「跌落懸崖不死法則嗎,這種情節過去看小說看武俠劇多得多了。沒想到現在卻發生在我身上。」在明白自己依然健在而稍微鬆懈下來的愷,任憑自己的腦袋向後垂下,仰著天,發出了清醒后的第一聲嘆息.……不對,是吐槽。可儘管如此,他此刻的心理,是萬分感謝這不知誰規定的法則。
「到底是從多高的地方掉下了的呢?」愷保持著仰視的視覺,便看到了頭頂上那重重疊嶂的濃霧,完全覆蓋著天空,看不清那霧裡的景象,也無法判斷這裡距山腰到底有多少距離,「但不管怎樣,沒死真是太好了,上天的雙眼還是很明亮的嘛,知道我還有大把年華歲月沒有度過。」
「但我現在又該怎麼下去呢。」感謝完老天后,愷又自言自語。
萊爾在第一次見到愷的時候,對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個沉默的傻大個子,愷雖然並不傻,但沉默不語的性格最初也的確是符合的,直到遇到了鈴,那個元氣的女孩,在她的影響下,愷不僅變得樂觀了,也變得.……擅長吐槽了。
巨大的聲音忽然在愷的身下響起,而且距離極近,準確的說是貼著他的後背發出的,在迷惑了一秒中后愷就頓悟過來,同時冷汗直冒,隨之而來的便是身體下沉的感覺。
愷明白自己無需再擔心自己如何脫離這尷尬的現狀了,老天的服務實在是太周到,這一次,是拖著他身體阻止他繼續跌落的那顆樹,斷裂了.……
「老天你不經誇啊————」愷背朝黃土,面朝天,一邊大喊著,一邊繼續著他沒有完成的山谷墜落之旅。
呼嘯的風壓在下方衝擊著愷的後背,刮著他的腰部兩側,又沖向上空,滿頭的黑色碎發向四周的不同方向抖動著。
但是比起之前被敵人從山上拖拽下來,這一次的跌落來的並沒有那麼突然,從愷理解了將要面臨的事態到支撐其身體的樹榦完全斷裂,期間的時間雖然短暫,但足以讓開反應過來。
深沉的黃色光芒從愷的每一個毛孔迸發出來,如同緊身的外衣一般迅速佔滿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將他完全覆蓋。
金屬性元素快速的凝聚在一起,性質更改,完成,形態構築,完成。
魔法,金剛之軀,完成。
下一刻愷的身體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濺起一層雪花,地面距第二次墜落的地點的高度比起山腰要低的多,但如果是普通人,摔死的概率也佔九成左右,即使是強運而大難不死的人至少也要斷手好多根骨頭,是九死一生,不,九死一傷的大危機。
但身為混血兒的愷天生就用身體方面的高資質,再加上幼年時爺爺還與自己住在一起時,就給他制定過一定程度的特殊鍛煉計劃,導致他有著遠超常人的堅硬的軀體和巨大的力氣。他的魔法為何是金剛之軀這種武裝身體的魔法,最大的緣由也是出自這裡。
而金剛之軀開啟下的愷,這種程度的墜落自然不足一提,雖然還是會感覺到相當的疼痛,但是在對疼痛的忍耐度,愷也堪比常人。
在特殊氣候的影響下,地面已經堆積了一厘米厚度的雪層,愷從地面上站起來,出於節約魔力的想法下接觸了金剛之軀,然後拍去了身上粘著的雪花。帶有寒氣的冷風不斷吹刮著他剛毅的臉頰。
他忽然注意到了視野中右側的一抹猩紅色,在這被雪覆蓋的純白的空間里,這樣的色彩顯得格格不入,甚至刺眼。
當愷轉過頭的時候,他看到了殘忍的一幕。
幾名騎士的身體橫七豎八的癱倒在他身後方的地面上,血液從他們接觸大地的那一面流出來,在地面上蔓延開來,化為一灘灘的血池,血液里原本溫熱的熱量都流失在融化冰雪的過程中,使那被化開的雪花變成滲人的紅。
那樣的光景讓愷禁不住皺起眉頭,他忍住即將涌到咽喉處的乾嘔衝動,走了過去,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騎士身邊蹲下,手指靠近他的鼻腔,愷心裡一涼,那名騎士已經沒有了呼吸,他又摸了摸騎士的身體,冰涼,僵硬,都是死亡的表現。
愷心想自己一定已經昏迷了不短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這些騎士都不幸的從高空落下,狠狠的摔死了,然後屍體被風雪吹打了很久,在沒人知道的深山內部,顯得無比凄涼。對於那名騎士的面容,愷覺得很熟,因為那是之前一直跟在自己後面的那位騎士,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僅僅只是一起行動了那短暫的幾十分鐘,但對方死去的這麼突然,還是讓他心裡無法平靜,儘管對方只是自己生命中的千千萬萬路人中的一個。
說來,他也就活了十幾年而已,而這區區的十幾年,他從未遭遇到身邊的人死去這種情況,即便是從遇到萊爾開始,他的人生發生了改變,即便他還戰鬥過,可也從未見識過真正的死亡。
那種真實的生命消逝在眼前的感覺,在他的身上激起一陣惡寒,實在是很糟糕,糟糕透了。
他接著又一路沿著連接在一起的血跡,察看了其他騎士的情況,無一例外的,全員陣亡,在這次行動里。由於之前行軍的隊伍是一條長龍,所以騎士們的屍體也都以線形不斷往後延伸著,直到一面高大的石壁阻擋在山間的道路上,愷無法得知隊伍更後方那些騎士們的情況,他只能為他們祈禱。
「只有我幸免於難嗎。」愷低聲的感嘆。
他重新調頭,向著反方向前進,在不知道路線的情況下,道路只朝著一個方向延伸,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愷此刻的內心裡並沒有任何僥倖,哪怕是對於自己活下來這件事情。那些騎士的死,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他畢竟,在幾個月前,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生,對於死亡,終究是有著抵觸的。
愷在雪地里前進著,心中思緒萬千,他想小凡和賽妮亞活下來了嗎?但對方畢竟是團長,對緊急事態的處理應該比常人強很多,他拜託對方保護小凡,那兩人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死。他又想到自己能否走出去,如果賽妮亞和小凡,或是這支隊伍中其他倖存的人成功完成了作戰,並帶人來到這山裡尋找,自己還有出去的幾率,但如果沒有成功呢,自己又不清楚這座礦山的路線,如果是山內還好說,他有鈴給自己的地圖,可這裡是地形更加複雜外面。自己應該就會漸漸流失體力,栽倒在雪地中吧。
他不想死,在這一系列心理活動中,愷萌發出了最大最強烈的決心,他不願意死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不僅僅是看了那些騎士們的屍體后,產生的對死亡的抗拒,更有著和朋友們一起下過的約定,對他的影響。
即便是為了遵守和最重要的人們的約定,他也不想死。
越是思考,抵抗死亡的心態就越是強烈,愷在雪堆中邁步的幅度和力度就越大,最後甚至到了奔跑的程度,他的神情也變的堅毅,龐大的身形快速的在山中移動著,將那似乎永不停止的雪幕劃開,雙腿的擺動一次次的盪開片片雪花,就像是一場逃亡,彷彿背後有惡鬼在追趕,名為死亡的惡鬼,他要逃離死亡,跑出這座山,到他的重要的夥伴們的身邊去,那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覺得安心的地方。
不知不覺中,他又跑回了自己墜落的地方,然後繼續向前跑著,繞過了一塊巨石,突然間腳下一空,他知道這一步自己沒有踩在地面上,一瞬間,之前那被敵人拽落下來的記憶頓時如瘋長的雜草,擠滿了他大腦的全部空間,從山上跌落下來的瞬間,在視野里不斷拉長的風景再一次的浮現在眼前,就是那墜落,差點要了他的命,若不是上天開眼,他就是那些躺在雪地里的騎士們中的一員!
「啊!」他大叫著,或許是因為在面對死亡時,人對死亡的抗拒會使人激發出最大的潛力,愷就那樣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強行將已經落下去的腳抽了回來,身體向後倒去,他坐在地面上,兩手放在後面撐著身體,他大口的喘息著。
因為巨石阻擋了視野,他一開始沒能看到,就在距離自己墜落的地方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坑洞,可以同時容納三四個成年人的直徑大小。為了防止滑落,愷謹慎的靠近洞口向下面望去,非常深,光線射進去就融入了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洞底,這一次他的大腦並沒有處於冷靜的狀態下,若是剛才沒有及時制止住將要下落的身體,他根本來不及釋放金剛之軀來妨害,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和那些死去的騎士們一樣。
「哦,真的還有沒死的傢伙。」
「誰?」
出現在原本寂靜的冰雪山谷內的男人的聲音,來的突兀,猶如平地上炸起驚雷,讓人一時間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