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有些事物僅僅只埋藏在過去
月夜樹海,幾十分鐘前,星辰還遍布在夜空時。
巨大的古樹紮根在這片大地,向下是無數粗壯堅硬的樹根,不斷的沖向地底的深層,向上,則是茂密的枝條迎著漆黑卻璀璨的蒼穹,無限的蔓延和生長。這棵巨大古老的樹在群山和樹海的環抱下,鶴立雞群,彷彿一位堅守在這片生機盎然之地的守護者,亦是一個鮮明的象徵——月夜靈樹,在這個月夜界,是獨一無二的存活了千年以上的,宛若奇迹的生命,它的存在,將整片樹海化為了孕育龐大生命力的溫床,在這棵古樹的樹腳下,一直有著一隻白色的影子在棲息,世上最後的一匹神狼,它的毛髮銀白如雪。
不過現在,這顆樹沒有了友人的陪伴,顯得有些孤單,連同附近的空間一起,空氣里有著不同以往的寂靜。
二夜·煌,月夜界聖堂研究院的最高層,這個男人此刻正站在靈樹的底部,獨自一人待在這片充滿了寂寞氣息的區域內,輕輕的撫摸著靈樹的表面,他的掌心不斷的在那印刻了漫長歲月的,粗糙的表面上滑動,像是作畫,又像是感悟那其中所蘊含的生機。
「你在這個地方啊。」背後傳來老人的聲音,蒼老卻不失活力。
「今天,神狼不在嗎?」二夜回過身。
「怎麼突然對神狼感興趣了?」沙羅拄著拐杖走到二夜身前,左手邊是被風元素托著的木質器皿,「算了,既然到了這個地方,再回去木屋就顯得有些麻煩了。」她自言自語,拐杖輕點地下,金元素漸漸聚集,一台鋼鐵製成的桌子不多時就出現在二人之間,浮在半空的器皿飄到桌子中央的上空,穩穩的落下。
二夜走進桌子的同時,同樣的材質便在他的身後形成,兩人面對面而坐。
「這個地方的金元素實在是貧乏,將就一下吧,」沙羅慈祥的微笑,將木盆推到了二夜的面前,「這是從以前開始,你就很喜歡的番薯,只不過這次我是蒸出來的,不是烤制,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奶奶的手藝一直都是很好的。」二夜也笑著,捏起一塊,咬了一口那淺紅色的瓤,甜味在口中化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記得我愛吃甜食的習慣。」
沙羅和二夜其實並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只是在那戰爭仍然存在的年代里,沙羅就已經是年邁的老者了,很多人都得到了她的照顧,更有人將她看成活菩薩一般的存在,最後不知什麼時候所有人都達成了一致,尊稱她為奶奶,二夜也是其中的一員。
「你也還和以前一樣,吃東西總愛加很多糖,所以這些番薯我也往裡面加了很多糖。」沙羅看著二夜。
「我一直都是對神狼有些興趣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身體構造和魔源,才能讓神狼在千年前以王者的身姿立足於大地上,當然,是除去八岐血魔這種太過特殊的存在為前提,」二夜將口中的番薯嚼爛,咽下,「儘管現在已經從歷史上完全隱去身影了,但我相信只要世界上還存在一隻,昔日那王者般的血脈便不會落寞,只是.……」他頓了頓,「曾經的王者如今早已被人遺忘,也只剩下一隻,這種孤獨的事情您不覺得很遺憾嗎,您說,它們到底是為何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狀況呢。」
「是啊,如果將現實放的大一點,就會覺得這是一個族群的遺憾,但是啊二夜,對於我來說,我並不會去刻意的將神狼本身加上遺憾的定義,儘管如今只剩下最後的一隻,但只要它自己不覺得這是一種遺憾不就夠了嗎,我和蔡斯是舊友,他對我來說並不僅僅是另一個物種那樣的簡單,他有自己的思想,或者說是人格,是我的朋友啊二夜,」沙羅說,「你今天的話題,比起往常有些奇怪呢,難道這次除了敘舊還有其他嚴肅的事情嗎。」
「我就是來敘舊的啊奶奶,當然,順帶幫老爺子捎回去一些他最喜歡的茶葉。」二夜又笑,捏起一塊新的番薯,「可是奶奶,神狼的沒落如果是早已決定好的變數,那麼最後的神狼,我是說您的那位舊友,那麼他也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吧,那樣的話您怎麼辦呢。」
「那樣的話,我想我會傷心的。」沙羅嘆了口氣。
「是么。」二夜抬起來的手停住了,他盯著沒有送到口中的那塊番薯沉默了片刻,輕聲的說,似乎話中有話。
「怎麼了?」
「不,沒什麼,只是感覺有些對不住您了呢,話題顯得沉重了。」
「二夜,你是想知道那潛藏在歷史中的未知嗎,關於神狼的消失。」沙羅的語氣低了下來。
「的確是很好奇,我經常想,是不是有什麼過於特殊的力量,成為了神狼這一強大族群的抑制力,我只是想了解,如果真的存在那股力量,那麼他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才選擇區抹消神狼呢,」二夜把番薯放回盆中,雙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像是準備開始一場關鍵的座談會,儘管實際上這只是一場敘舊的會面,「不過,即使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已經埋葬在過去了。」
「二夜,有些東西,不是我們應該去觸碰的。」沙羅突然說。
「不能去觸碰的東西嗎,」二夜玩味的重複著這句話,但他的語氣卻不帶一絲疑惑的感覺,彷彿早已明白了許多,「奶奶還記得你之前重複過的預言嗎?」片刻后,他又說。
「十年一載,星宿變幻,時間流動停不下來,蜷縮的世界走到最後,會孕育出什麼.……」沙羅閉上眼睛,慢慢的念出了那些玄妙的語句,像是瑰麗的詩篇。
「新始或是終焉。」最後的一句,二夜緊跟著沙羅同時說了出來。
「你也記住了嗎?很多人都僅僅只把這個當成我這個老人對時間的感嘆了,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感覺很飄渺。」
「因為我相信啊,」二夜坐直了身子,瞳孔中靜靜的閃爍著深邃的光芒,「相信著擁有魔靈體這一血統的您的預言,那些輕看的人雖然知道這一血統的強大,卻根本沒有真正的親身感受到這血統中蘊藏的無限的潛能,所以我認為就連這些聽上去玄乎其乎的話,也有其中的道理的。」
「二夜,你也覺醒了血統嗎?」沙羅忽的睜開眼睛,「知道你也是魔靈體的人少之又少,當初你選擇放棄研習魔法而是以研究者的身份生產下去,直到現在我也認為那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我有告訴過你嗎?越是強大的血統就越像是一場漫長的詛咒,從遠古詛咒下來,還將詛咒下去,雖然這只是我的一種直觀感受而已,可事實上呢,普拉斯的沒落,還有我,我一直都在看著身邊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我而去,只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二夜,我選擇隱居在這裡,其實應該算是做出了和當初的你一樣的決定吧。」
「是啊,擁有力量,有時候其實是一件很令人難過的事情,如果兩個人都擁有強大的力量,那麼他們就有可能戰鬥,如果是一大群人呢,」二夜將手臂抬起,肘部抵住桌面,手背交疊托著下巴,這是他的習慣動作,「那就可能會是一場戰爭,我們誰都了解戰爭的痛苦,比如說三十年前……」
「夠了二夜,已經夠了,」沙羅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二夜的話,「我已經不想再提起那些了,那個時候,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你不同樣是其中的受害者嗎。」
二夜默默的合上了嘴,微微低頭,換做額頭抵著手背,短時間內兩人都沒有再說些什麼,四周再次陷入了冷清與寂寥,或者說是比起之前更甚,因為這個地方,本來就很寂寞。
風吹走樹枝上搖搖欲墜的殘葉,涼風習習,帶著冷意。
「對不起,」許久,二夜輕輕開口,聲音中帶著一股傷感,「這個話題讓我們兩個都想起不愉快的記憶了,你說的是,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在廢墟里找食物的孩子,是您和老爺子接收了我。」
「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二夜重新抬起頭,「奶奶您還記得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嗎,我帶著一群和我一樣的孩子,那時候我們都沒有家,每天所渴望的都是能夠填飽肚子,為此讓我們幹什麼都可以,最開始只有我一個人,後來我在不斷的熬日子的過程中,漸漸的遇到了他們,和我一樣無不沒有一雙失神空洞的眼,後來突然有一天我感到害怕了,因為見到太多人因為有著那樣的眼神而變成只知道爭奪的怪物,所以我想找到能夠不讓我們都挨餓的方法,我就帶著他們走啊走,找啊找,後來便是遇到了您和老爺子,你們把我們拉到軍營中,給我們食物,然後鍛煉我們,激發我們體內的潛能,讓我們成為結束戰爭的一分子,那個時候我們都很開心,因為能夠吃得飽,更多的是,我們可以不用行屍走肉的結束生命,您知道的,我一直都很不喜歡成為一個任人宰割的棋子,所以我一直都不希望自己被命運所玩弄。」二夜邊說邊比劃起雙手,侃侃而談,將自己過去的記憶都提了出來,那是他的童年,既沒有溫暖的家和香甜的食物,有的只是日復一日的飢餓和寒冷。
「這樣一想,我真的幸運,我和很多人都一樣,缺少很多應該有的東西,但我卻比他們多了一份,那就是我並不孤獨,因為我不是一個人走在艱難生存的道路上,那個時候我的身後還站著一群人,我們互相攙扶著,不斷的前進著,即使不知道前方如何,」二夜說,「這個時候,如果有酒喝酒好了奶奶,酒能消愁。」
「我從不喝酒的二夜,」沙羅帶著憐愛的眼神看著二夜,像是疼愛孩子的父母看著受傷的孩子一樣,「你有煩惱的話可以讓我傾聽的,那個時候你們手挽著手,在亂世中,能夠有那麼一群伴在身邊的人的確是難能可貴的幸福,可是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他們之中有的在那時候沒有逃過死亡,有的現在和你形如陌路,甚至有的人還選擇成為了罪犯,過著被通緝的生活,你是不是為昔日的那些身影如今一個都不在而感到悲傷,或者說,孤獨呢?」
「孤獨?」二夜頓了一下,點點頭,「是,您說的對,或許真的是孤獨吧,那個時候缺少很多,現在卻都有了,可那個時候我唯一擁有的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講過的那句話嗎?我說,這個世界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永遠孤單下去的,沒有誰是可以只靠自己活下的,所以無論是誰都會遇到命中注定陪在自己身邊的人的,或許現在你依舊被孤獨包圍,但總有一天那個人會來到你的身邊,將纏繞在你身上的那些孤獨給撕開。」
「我記得,」二夜微笑,「那個時候,我的弟弟還在我的身邊,他蹲在我身後默默的吃著食物,我們一起看著逐漸晴朗的夜空,一邊聽您講這些話,那個時候我們還什麼都聽不懂。」
「你需要休息了二夜,我能看出現在的你很累。」沙羅拿出一個包裹,遞到二夜面前。
「很累嗎?」二夜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沙羅會這麼說。
「我想你是時候回去了,你的身上有著很重要的『鑰匙』,這是奧古多他想要的茶葉,我這裡唯獨茶葉不缺,想要多少有多少,話說他讓你來我這裡真的是想你幫忙捎茶葉回去嗎?而不是,躲避什麼嗎?」沙羅意味深長的說。
「哪怕是魔靈體也會給你這麼厲害的直覺吧,」二夜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有人入侵了靜庭,老爺子應該是怕對方的目標是啟示錄,所以才讓有著鑰匙的我來你這裡吧,畢竟我當初沒有選擇繼續研習魔法。老爺還真是被您看穿了呢,」他說,而後忽然放低了音量,猶如無聲,嘴唇也近乎沒有翕動,「還有我也是。」最後的這句,他沒讓沙羅聽到。
「哦呀,原來是有人侵入了嗎?估計只是幾個愛冒險的小鬼頭太過大膽的選擇了錯誤的目的地了吧。」沙羅笑著說。
「感覺奶奶您似乎話裡有話啊,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二夜察覺了沙羅話中的異樣。
「你為何會這麼想,我一直待在這種偏遠的地方怎麼可能知道那種事情,只是隨意的一說而已,畢竟靜庭是月夜界最重要的地方,所有的騎士團長都在那裡,怎麼可能會讓人侵入呢,」沙羅哈哈大笑,「只是老年人的玩笑話啦,我雖然老了,但也想著能想個年輕人一樣和你對話呀。」
「誰讓歲月不饒人呢。」二夜也以笑回應,他想沙羅說的有道理,在這種孤僻的地方怎麼可能掌握得到遠方的情況呢,她能知道外面的變化,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靠二夜來看望她的同時告訴她的。
「對了奶奶,這麼久了,偶爾回到外面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大礙吧。」二夜把包裹拿了起來,「雖然我每次來看你都會這麼說,而你也每次都拒絕,這次想必一樣吧。」
「那你為何還非要堅持呢。」沙羅看著他。
「只是想讓您知道,您的身邊其實還有人,友人,或者說是,家人。」二夜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幾秒后他回答到。
沙羅忽然笑了起來,像是孩子般,笑的那麼歡快,四周似乎不再顯得那麼冷清了,二夜一瞬間產生這樣的錯覺,他想,沙羅在這個瞬間或許是感受到了幸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想到了什麼。
「我的丈夫,還有唯一的兒子都不在了,孫女也在另一個很遙遠遙遠的地方,你指的是什麼呢?」沙羅說,「不過這次就破例吧,我跟著你去看一看。」
「哦,真的?」二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的雙眼中跳動著欣喜,沙羅沒看出來。
「只是想起來有人給我說,請不要放棄自己這種話,所以我就想著,要不要試試找回曾經的自己,並不是獨自沉浸在悲傷中的自己,我也有著努力奮鬥過的時候呢,」沙羅站起身來,向著木屋的方向走去,「如果不想落在我一個老婆子的背後,就拿出自己年輕人的幹勁啊二夜。」
「哦,哦。」二夜急忙站了起來,含糊的回應著,他一時間有些看不透眼前這位老人,他沒有追上去,反而是繼續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那蒼老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您其實什麼都沒能看穿,奶奶。」二夜自言自語,聲音只有自己聽得到,他的語氣不再如之前那樣溫和,反而充斥著神秘和嚴肅,還有些莫名的無奈。
風向不知何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