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兄與弟(二)
「出來吧。」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躲藏沒有意義。」
「我想也是啊。」萊爾輕聲說,站起身來,從冰雕後面走出,他站在台階上向下看,與那同樣站在台階上的處在自己下方的男人四目相對。
銀色的長發,赤色的瞳孔,冰一般冷酷的面孔,銀質的鎧甲裹身,長衣的灰色下擺輕輕飄蕩。男人的腰間掛著一柄細長的劍,他的手還放在劍柄上,就是那把劍,在剛才那剎那間離鞘揮出,刺開了空氣,揮出了帶有寒氣的劍壓,若不是萊爾躲在冰雕後面,那就不僅僅是臉上多了一道細小傷痕的結果了,正面對上,那道劍壓會迅雷般的撕裂他的身體。
月夜騎士團第四分團團長,冰之劍聖萊茵·普拉斯,普拉斯家族本代次子,萊爾的哥哥。
「哥哥,」萊爾看著眼前那個熟悉的身影開口,「從那以劍我就知道是你,能夠瞬間拉低溫度,並且將斬擊化為實體的劍壓釋放,除了身為冰之劍聖的哥哥,別無他人。」
真是奇妙的感覺,眼前的那個人是那麼的熟悉,他的身體里留著和自己相似的血液,但是現在的一切又都那麼陌生,能夠這樣泰然的直面哥哥並且不帶一絲畏懼的開口說話,這是十幾年內,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吧。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萊茵說。
「我是被囚禁的人啊,自然會在這座囚塔里,而且把我帶到這裡的人不就是哥哥你嗎。」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問,你既然是罪犯,為何不是待在牢房中,而是帶著刀在這裡到處亂跑,你自己不也清楚自己是罪犯嗎,」萊茵說,「而且,這裡的一副慘狀也不是你能做出來的,是那些來救你的人乾的吧,沒想到你在人間界接觸的人中還有著這樣實力的存在,但是,就算如此,在闖入月夜靜庭的那個瞬間便已經註定了你們全軍覆沒的命運,越獄加劫獄嗎,這個程度的罪行,想必你們都會被處死……」
「哥哥,我想你誤會了一件事情。」萊爾忽然開口,打斷了萊茵的話。
「什麼?」
「我是說了自己是被囚禁在這裡的人,但是,我可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一名罪犯。」
「你想說什麼?」
「對於啟示錄抱有私心什麼的,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至於我真正的想法,或許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發現不了吧,因為從來沒有體驗過那樣的生活,所以也無從感覺,但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與其說是我想要啟示錄,倒不如說,我只是,想要能夠在人間界繼續生活,不,是繼續的活下去,哪怕是多延遲一天也好,只要能夠更久的,更久的在那個地方待下去,」萊爾說,「那是我在月夜界這十幾年中從未體驗過的,沒有孤獨陰冷黑暗的角落,只要一群笨蛋似的傢伙每天圍著我轉來轉去,笑來笑去,但我真的很喜歡那些笨蛋,比起一個人也沒有的空蕩的屋子,有那些傢伙在,真的是太好了。」他不知不覺的笑了起來,帶著傻氣的笑容,像是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和那些所謂的「笨蛋傢伙」同化了。
萊茵愣了一下,他從未看見過自己弟弟那樣的笑容,那是屬於正常人的笑,開心,高興,愉快,不參一絲的偽裝,也許笑容本就是無需偽裝的吧,既然是笑,那就要真正快樂的去笑,何必要偽裝那股快樂呢,那些所謂的假笑其實根本不能被稱作笑容吧。
一個被過去的悲傷所纏繞的人,一個蜷縮在牆角的黑暗處十幾年的人,怎麼可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呢。萊爾他走出去了,走出了那過去的陰影,是那些「笨蛋傢伙」們,他們成為了萊爾的光,引導著他走出了黑暗。
「你剛才說了吧,在闖入月夜靜庭的瞬間便已經註定了我們全家覆沒的命運,但是啊哥哥,命運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去改變的嗎,」萊爾說,「確實,我也能猜得出會來救我的人都是誰,也知道對他們來說做這種事情簡直就是傻瓜,可正是如此,在他們拼上性命努力的朝著這座塔前進的時候,我如果只是一味的蹲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等死,那我豈不是就是一個更加無能的大傻瓜了嗎,哥哥,我曾經懦弱過一次啊,我曾經也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逃避過,那一次我失去了自己最喜愛的人,十幾年了,每一天我都被那沉重的陰影的所壓著,我已經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再也不想看見自己喜歡的人死去,更不願意在他們危險的時候自己只能是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萊茵沉默。
「哥哥你問我為什麼會站在這裡是嗎,那好,我告訴你,我要去救他們,不管是以一位團長為敵人還是兩位團長為敵人,那怕是與所有團長為敵人也好,我都要去救他們,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所以我才不會待在那種牢房裡面,」萊爾說,「哥哥,你也應該能理解的吧,那種心情,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永遠的離開自己,自己卻無能為力,一個人若是什麼都保護不了,那他苟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我下定決心了要去救他們就一定回去的,這一次我不會再扮演那個懦弱的角色,就算結果是最壞又怎樣,說實在的到底什麼才是最壞的,是死嗎,我不認為,帶著遺憾與不甘,懦弱和頹廢的死才是最壞的,如果等待在我前方的真的是死的話也無所謂,就算我一直待在那個牢房裡最終還是會死,與其那樣無能的走上執行台,倒不如在最後的時刻觀察著自己的信念與奮鬥一把,渾身留下戰鬥的傷痕,抹去嘴角的血跡對著敵人露出輕蔑的笑,讓自己的身體屹立在劍丘之上慢慢的變冷。」
他說著說著,語氣逐漸加快,聲音也隨之增大,然後變成了吶喊。
「你也變得能說會道了啊。」片刻后,萊茵開口。
「一個壓抑了十幾年的人,多多少少的會有些想要發泄的話吧。」萊爾撓了撓臉。
「但是,光憑藉著一張嘴你以為你能做得了多少,這個世界是殘酷的,是嚴苛的,只靠那一腔熱血什麼也做不到。」萊茵忽然語調變換,猶如父親批評犯了錯的孩子那般的嚴肅,可就算是嚴肅,那也是一種感覺,人的話語有了感情,那就相當於有了顏色,有了溫度,也許就連萊茵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在不知不覺中,他對自己的弟弟,不再是那種冰冷的態度了。
是啊,只靠一腔熱血又能做到了什麼,如果那樣真的能夠做得到一切的話,那我當初為何還要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萊茵心想。
「我知道的,我當然知道,哥哥,我們是兄弟對吧,我們曾一起忍受過那樣的排斥也蔑視,所以我也一樣懂得這個世界的殘酷和嚴苛,但正因為明白了這一點,才會不斷的去努力,去變強,即使是我,即使是曾經那般懦弱的我,現在也在為了自己重要的事物而去努力的變強。」
「你是想說,你已經有了足夠強的力量了嗎,能夠面對任何敵人了嗎?」萊茵說,「別開玩笑了,我比你經歷的更多,所以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的無情和殘酷比你了解的更多,你還沒有完全明白所謂世界是什麼東西,就在不久前你也還只是一個待在牢房裡……」他說話的頻率越來越快,就像是為了迎合萊爾之前那份吶喊一般,他的語氣也變得急促,被眾人號稱「冰一樣的男人」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想這樣對著一個人大聲的喊叫,在別人的眼裡,他是絕不可能會出現的。
但是,他現在的確這樣做了,他心中的那深藏的某些感情正在不斷的外溢,其實萊爾也一樣,那個懦弱的死小孩怎麼可能會發出那般的吶喊呢,他也只是內心壓制的某種情感,某種已經麻木的情感,在接觸了某些人之後,終於被激發了。
兄弟二人的聲音,在這開闊的空間內四處回蕩,騎士們和囚犯們大多數已經被凍成了冰雕,也就無法再聽到外界的聲音,這正好,為那隔閡了十幾年的兄弟呈上了一個相互傾訴的舞台。
「至少,我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什麼也做不到的膽小鬼了,哥哥,你看著我,」萊爾對著萊茵大聲的喊道,對著自己的哥哥大聲喊道,他抬起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膛,「你看我,我現在可是在和你進行正常的對話啊,我甚至還能向你吶喊,向你吼叫,對著你笑,還能向你反駁,不久之前的我甚至連和你對視都做不到啊!」
萊茵又呆住了,是啊,不知何時,那個曾經懦弱的弟弟到哪裡去了,那個蜷縮在牆角處哭泣掉淚的死小孩到哪裡去了,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早已不是那個連看自己一眼都畏懼和害怕的小孩子了,而是一個會向自己大吼大叫熱血與信念的傢伙了。
「吶,哥哥,我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我可是有著十幾年含量的話語都壓在心中,等待著有一天能夠像這樣什麼都害怕的,和你正常的交談,然後吧那一切都和你說,想著總有一天會和你好好的說話,把十幾年缺失的分量都補上來,」萊爾直直的盯著萊茵,赤瞳與赤瞳發出的光輝相互碰撞,可萊爾眼中發出的灼灼目光漸漸壓過了萊茵那飄忽不定的視線,「但是現在還不行,我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哥哥,你是一名團長,而我現在也只不過是個被冠上罪犯稱呼剛剛從牢房裡偷跑出來的傢伙,所以讓你就這樣放我走也不太可能吧,所以……」
萊爾深呼吸了一口氣,彷彿接下來的詞語是一枚重磅的炸彈,萊茵有些困惑的看著他。
「所以?」
「所以啊,哥哥,和戰鬥吧,我要打贏你,如果我打贏你的話,那就順理成章的讓我走,如果我輸給你的話,隨你怎樣處置都好,」萊爾將背後的黑刀抽了出來,刀刃指向萊茵,刀身滑過,空氣呼呼作響,猶如被狠狠的割裂了一番,「我會讓哥哥認同我的,認同我現在的實力,我會讓哥哥明白,我再也不是那個無能的小孩了,其實是有著劍聖之稱的人成為眼前阻礙的牆壁,我也會跨過去。」
萊茵呆立了片刻,然後感嘆,「是這樣嗎,你的確不是曾經那個無能的小孩了,無能的小孩是不可能會有勇氣用劍指著我的,好,我就答應你的請求,這裡有很多被凍上的騎士,他們沒有死,所以在這裡打鬥會傷到無辜,跟我來。」
瑩綠色的光粒在兩人的腳下彈跳,兩束青光一閃而過,兄弟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月夜囚塔,塔外。
萊茵和萊爾相對而站,萊茵看著自己弟弟那認真的姿態,緩緩拔出了收在腰間鞘內的刀,隨著一道刺眼的光線釋放,長刀的刀刃逐漸顯露在空氣中,銀色的刀刃彷彿能夠吸引一切的光輝,銀劍的劍身散發著瑰麗又耀眼的青白色光芒,猶如用月亮所打造的一般,萊茵將刀完全抽出,擺在身前,像是握著世上最華麗的水晶。
「吾之刀,為月夜界五大良刀之一,其名寒珏。」他做出完美的起手動作,全身上下不留一絲的破綻,人與刀宛如渾然一體。
萊爾一瞬間感到呼吸停頓了一下,他第一次見識到哥哥那柄長刀的真正外貌,因為哥哥的拔刀實在太快,快到讓他的視線根本無法捕捉,反應過來時刀已回鞘。那把刀深深震懾了他,一把刀彷彿一隻聖潔的精靈,當利刃挑出,星空都黯淡了,世間的一切似乎都隱退了下去,因為那把刀的瑰麗能夠吸引所有的視線。
「月夜騎士團第四分團團長萊茵·普拉斯,參上,萊爾·普拉斯,能否踏過我的位置,你就證明自己給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