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醒來吧
我,在哪裡?
萊爾微微睜開了雙眼,眼前是一片黑紅的混沌般的物質,他活動身子,卻發現全身毫無直接,彷彿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只剩下,一片孤獨的意識。
粘稠的感覺在肌膚表面滑動,溫度是接近於零的冰冷,胸口又悶又堵,幾乎無法呼吸,空氣似乎被抽空了,一乾二淨,沉重的就像是被重物緊緊壓住的感覺在萊爾的腦子閃滅,他極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確定現在的情況。
然後,他看清了,眼前雖是黑紅如快要乾涸的血液的顏色,但卻有著波光粼粼般的質感,還有液體流動的感覺,無數細微的殷紅色的氣泡正從自己身體的下發向上緩緩升起,在上升到距離眼前不到一米的距離處破裂,震蕩出水花,還有甜膩的味道。
這裡是,海?
萊爾根據自己的認知對現在身處的環境在腦中進行了快速的思考,最後得出的結論,他正在類似於海底的地方緩緩下沉,就像是一個溺水者。
只不過,這裡是一片血海,沒有淡藍的海水與柔和的波光,更沒有什麼美好的魚群,唯一擁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暗紅似血的血水。
如同放映機工作一般,許多斷斷續續的畫面在萊爾的眼前依稀浮現出來,漆黑的地下,擁擠詭異的研究室,成排安置的巨大玻璃容器里青色的液體流動,然後是一個身背與身同長的黑刀的少年急速的奔跑在漆黑的長廊。
那是,我?對了,我好像是要去那個很黑的地方,然後去…….
腦中似乎有根線突然斷掉了,像是被什麼人強行剪斷,四周隱隱約約傳來了一聲冷笑,萊爾雙眼轉動,他現在能夠掌握的器官就只要那雙赤紅的瞳孔,視線沿著所能夠及的極限邊緣環視一圈,什麼人都沒有,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是要,什麼來著?
萊爾突然有種頭疼欲裂的感覺,剛剛要回想起的事情被那沒來由的痛感給抹去了,那股痛感像是要故意阻礙自己。
身體下沉的速度變快了,溫度再次下降,這次是如落冰窖的底部,寒冷的氣息開始侵蝕肌膚,但是萊爾全身毫無知覺,只能默默的忍受嚴寒的襲擊。
彷彿是和下沉的速度相呼應,畫面交替改換的速率也突然加快,像是放映機控制不住失控的部件,與此同時,頭部傳來的疼痛也變得更加令人難以承受,萊爾想要停止自己的回想,但是他最後沒有這樣做,不可思議的,心中閃過一個想法,如果在這裡放棄了,那就真的都結束了,然後,會有什麼可怕的無法挽回的事情發生,心中這樣想著,萊爾強忍著痛苦加快大腦轉動的速度。
畫面急速的飛躍,越來越多的場景一一展現,記憶逐漸被喚醒。
猶如廢墟殘骸的大地,被黑暗的力量佔據,被強大的領域包圍,面容猙獰可怖的男子掐著一個少女的脖子高高提起,少女渾身被鮮血沾染,滿臉痛苦的表情。
萊爾仔細的凝視著那個少女的身影,少女的身影對他來說像是有極大的吸引力,他看的越來越清楚,少女的摸樣完完全全的在自己的心中展現,一筆一劃,每一個輪廓,每一次稜角,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的心臟突然猛烈的抽動了一下,如同被什麼人用力的敲打,又像是被千刀萬剮,比起頭部傳來的疼痛更要難受的感覺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
他突然想起來,都想起來了,那根斷掉的絲線被他強行縫合了。他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他是要,去救那個女孩啊。
身體一下子恢復了知覺,萊爾驚訝的揮舞起雙臂雙腿,滾動著身體,所用的對身體的控制權都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這才更加清楚的看清這片血海的全貌,四面無限的眼神,遙遠的地方是無盡的黑暗,自己的身子下方同樣是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黑暗的中央,壓抑到極致的窒息感從中傳出,像是裡面蟄伏著一隻最恐怖的凶獸。
不能沉下去,我不能就這樣沉到底部,萊爾心中頓時燃氣了這樣的念頭,他深刻的感覺到,那股真實的壓力,如果自己真的落入最深的地方,自己一定會被那居住在最深處的魔鬼給吞噬殆吧。
不能再在這種地方待下去,要回去,回到原本世界。萊爾心想,這裡應該是精神層面的世界,自己似乎只是意識被拉入了進來,雖然對這種層面的東西不太了解,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處於什麼樣的原因要將自己的意識沉入這個血海的深淵中的,但是,既然這裡是類似海洋的地方,那麼只要游上去,游出水面就可以了。
我必須回去,鈴還在等著我去救她的啊。萊爾心中吶喊。
他動了起來,原本橫放的身體變成站立的姿態,雙臂向兩側不斷的撥開,兩腿交錯前後滑動,身體在四肢的運動下緩慢的向著上方游去,他的動作笨拙,如同一個剛剛開始學習游泳的小鴨,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一刻的鬆懈。即使全身缺乏力氣,即使是被猶如斷骨碎肉的疼痛纏身,只要心中的那道信念沒有消失,萊爾都不會放棄。
最真實的他,也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主啊。
呵呵——
冷笑聲再次激蕩在萊爾的耳膜上,這次的響度異常的大,大到萊爾能夠十分清楚的辨認出其中的音調,音色,甚至是通過介質時振動的頻率。
四周的黑暗裡,如同鬼魅浮現一樣,幽幽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
沒有我,你認為你能救出她嗎?
萊爾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他心中頓時被一種恐懼和緊張蔓延,他想起來了,那個聲音讓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聲音的主人的那張臉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儘管只是一面之緣,但是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每次想起都會脊背發涼。
現在,那個人又出現了,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不,或者可以說,自己一直都在那個人的手心裡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裡又是怎麼回事。」萊爾急切的大喊大叫,可是嗓子卻好像是被堵住了一樣,聲音根本發不出來,空曠的黑暗裡只有他嘴型翕動的樣子。
但就像是聽到了萊爾的話語,少年惡魔般的充滿蠱惑力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你啊,我是你心中最真實的本能。」
「別胡說八道了,什麼最真實的本能啊,根本就不明白呀,啊喂。」
「還不明白嗎,我就是最真實的你,你的憤怒,你的恐懼,你的傷心,你的憎惡,仇恨,不滿,哀怨……」少年的聲音愈發急切激動,像是忍不住要大聲咆哮,「還有你的,殺意。」
「你再痴人說夢嗎,怎麼全是些不好的東西。」
「有什麼錯誤嗎?正是因為憤怒,所以才會感覺充滿力量,正是因為憎恨,所以才會毫無顧忌的去戰鬥,正是因為有著殺意,才能爆發最大的能量,人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對力量的渴望,對權力渴望,對一切渴望,因為渴望,才會誕生出憤怒,憎恨…….也正是因為會憤怒,會憎恨,才會獲得強大的力量。」
「你是,你是瘋子嗎?」萊爾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少年的話有著如同洪水般的恨意與怒意,甚至是悲傷,就像是在訴說著一場真實的悲劇與災難。
「難道忘了嗎,忘了那個無力的自己,看著自己重要的人在眼前受傷,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少年突然語調一轉,巨大的哀傷猶如海浪洶湧的朝萊爾襲來。
萊爾頓時覺得自己全身都變得僵硬,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越發強烈,全身的細胞似乎都在哀鳴,都在傳遞猶如破碎般的痛苦。
少年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利刃刺穿了萊爾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自己很弱啊,自己真的很弱啊,就是因為自己很弱所以連唯一的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即使是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死去,自己也什麼做不到。萊爾心說。
記憶如同電擊,刺痛著他的大腦,黃昏下的墓碑,破碎的紅髮少女的背影,然後是漆黑的地下,鈴忍受著全身出血的痛苦被達烏斯掐在手中,自己卻是癱倒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好難過,這一切都是我沒有力量啊…….
萊爾所有的動作都變得慢了下來,最後歸於靜止,像是一個斷了線的人偶。
「這才對啊,你就是那麼的弱小,所以你即使是意識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又能怎麼樣呢,你根本沒有救人的力量啊,你所面對的,還是親眼見證那人的死亡,然後就想曾經一樣,蜷縮到角落裡哭泣,流淚,你能做到的,就只有無能又懦弱的掉淚。」少年不緊不慢的說道,他的聲音就像是催眠曲,奪人心魄,讓人如墜夢魘的聲音再次侵蝕了萊爾的內心,萊爾原本燃氣求生之火的眼睛再次黯淡下來。
「但是你還有我啊,把你的意識拋棄吧,我會給你扳倒一切障礙的強大力量,你什麼都不用做,你現在只要任憑自己的身體自然的下墜就好,」少年的聲音猶如惡魔的誘惑,那是引向末路的鈴聲,「你完全墜落的時刻,就是你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的時候,那個時候,什麼人都無法在你的面前把你的東西搶走。」
萊爾的身體又一次的失去力氣,孤零的向著最深處的深淵下沉。
意識渾濁,全身無力,身體里的一切器官還有細胞似乎都停止了活動,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用不上,剩下的,也就只有短暫的思考能力了,再過片刻,連這一點點的意識也會完全消散吧。
一切都做不到了,什麼都晚了,我是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廢物,那就這樣沉下去也好,他心說,那傢伙說沉下去就好有力量了吧,他那麼想要我把意識封閉,那就乾脆拋棄了好了,只是……
只是,為什麼,好不甘心啊,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子的墜落,好想做點什麼,即使是沒有力量也想要做些什麼,我現在,只是好像,再見到你啊,鈴。
為什麼,心中那份無法壓制的期望到底是什麼啊!
鈴的樣子在萊爾的眼前出現,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每一個動作,瘋狂的從萊爾的記憶中湧出,像是要把萊爾的大腦漲破。
可是,現在卻連這一點點的心愿也實現不了了,果然,要是我一開始就有強大的力量的話,這一切悲傷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一滴淚珠出現在萊爾的臉頰上。
萊爾——
萊爾——
求你快點醒過來啊,萊爾——
求你了——
好奇怪,是誰在叫我,那不是那個少年的聲音,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那麼動聽,那麼甜美,那麼撩人心弦,那麼的……熟悉。
鈴,是你嗎?
萊爾聽出來了,那個讓此刻的自己夢寐以求的聲音,瘋狂的渴望再聽到一次的聲音,原來鈴她沒事啊,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她在叫我啊,她在呼喚啊!
萊爾的心臟劇烈的跳動,那道彷彿是天籟之音的聲音猶如拯救他內心的一劑良藥,萊爾頓時覺得內心變得十分的平靜,沒有對弱小的恐懼與自責,有的只是再也無法壓制的激動的心情,想要再次見到那個人的心情。
遠處的上方,似乎是血海的水面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光斑,如同陽光灑射下來的倒影,經過水流的分割,化為許多斑駁的光點,被海水的反射點染的七彩斑斕,光斑越來越大,像是有一個太陽就要掉下來了,光斑的中央,出現了像是電視屏幕一樣的東西,裡面映出了模糊的場景。
黑夜下的城市,廢棄的大樓頂部,明月的照耀下,鈴摟著自己身體的脖子,擔憂的表情掛在臉上,淚水滴落在自己的身上,嘴裡不斷的發出呼喚。
醒來吧,萊爾——
女孩的聲音變得更加的響亮,聽得更加清楚,萊爾感受著那光斑投射進來的萬丈光芒,溫暖的感覺驅散了血海海水的寒冷,皮膚上傳來了暖意,就像是沐浴在陽光下一般,在月夜界的黑夜下活了十幾年,萊爾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的陽光的美好。
僵硬的身體被溫暖的光芒照射,溫度像是燒死了一切黑暗與冰冷,封鎖萊爾身體的力量消失了,活力再次恢復,萊爾再一次向著水面遊動,那道光斑在眼前逐漸放大,那是逐漸靠近水面的證明,想要見到鈴的那份悸動成了支撐他的最大的動力,之前充斥在心中的一切陰霾此刻都被那光芒驅散殆盡,他現在,只是想要衝出束縛他的水面。
終於,光斑佔據了全部的視野,眼前一片煞白,意識渙散了,但是,很安心,因為,這一次,包圍身體的不再是寒冷,而是溫暖。
「終於醒來了啊,小子。」耳邊傳來了蒼老的聲音,萊爾睜開眼睛,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像是度過了一場漫長的夢。
眼前視野逐漸開闊,但是下一刻萊爾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依舊無法動彈,四周依然是無邊無際的黑紅交替的空間,只是,並不像是沉入了海底。
他向身上瞥了兩眼,發現自己竟然被釘子釘在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上,幾條釋放著血一樣的光芒的鎖鏈捆綁著身體。
「什麼情況?」萊爾又是一驚,他確實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他現在可以說話了。
謝天謝地,似乎真的是逃出剛才那個血海了,現在想想,那玩意真要命,冷的我直哆嗦,還不讓人開口抱怨,萊爾心說。
「這還不算是真正的逃離啊,振作點小鬼。」這一次萊爾終於發現了眼前的人,銀白色的頭髮,比自己還要耀眼的赤色痛苦,蒼老卻堅毅依舊的面孔,黑色的斗篷將全身包住,那是之前遇到過的神秘老人。
「哦,這不是老爺子嗎。」萊爾有些激動的說著,比起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眼前這位老爺子更讓他感到信任,畢竟人家之前還救過自己一次,那個少年不僅盜版自己的臉,還敢搶自己的身體與意識的主導權,想想就可恨,虧他還和自己長著同一張臉。
「老爺子你之前怎麼說消失就消失啊,我還指望著你幫我一起……」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到頭了,他還是指望著老人幫他,他自己依然是沒有力量。心裡傳來無限的難受的感覺。
「有些事情你早晚都是要知道,但不是現在,我現在送你離開這裡,否則那傢伙一會兒就又該出來鬧事了,到時候我也沒必勝的把握。」老人說道,語速急切,看來果然是情況十萬火急,萊爾立馬接話;「那傢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比老爺子你還厲害?」
如同是熱水開始沸騰的聲音,萊爾的注意力被吸引,他看向遠處,老人身後有著一道巨大的瀑布,血水組成的瀑布,瀑布激烈的水流沖向下方,然後,就在腳下不遠處的地方,可以依稀辨認出紅色的水面,水面上無數氣泡劇烈的出現,像是滾動的熔漿,氣泡炸裂出血霧,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水面下蟄伏。
「那傢伙交給我阻擋,你現在你安心的出去好了,」老人迅速起身,殘影閃動,完全看不清步伐的速度,他那蒼老的手按在萊爾的腹部,一個血色的疑似魔法陣的東西出現,無法確認的符文在裡面遊動著,發出血色的紅光。
萊爾的身體逐漸變得模糊,同時,萊爾自己也出現了奇怪的感覺,猶如失重一樣的遊離感。
「老爺子你呢?」
「我喝過的紅茶比你洗過的氧氣都多,還不用你這種小子來擔心我,我會在你的身體里稍微大鬧一場,幫你把那個傢伙給壓制住,你就安心的出去吧。」
雖然老爺子很可靠,但是大鬧一場什麼的聽起來感覺很糟糕啊,萊爾腹誹。
「沒有更溫柔的方式嗎,你說在我體內大鬧一場,我覺得很不安。」
「小子,走之前聽老朽一句,」老人神轉折,「憎恨或是憤怒什麼的是力量的來源,這就是屁話,好好的思考,到底怎樣才是真正的強大。」
老爺子你這句話說的帥呆了,真酷,萊爾心說。
不過,老爺子是怎麼知道那個和我一摸一樣的傢伙和我的對話的?他又為能存在我的體內,還有他說他喝紅茶比我吸的氧氣都多這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的好吧。
雖然有很多疑問,但是已經沒有時間讓萊爾詢問了,眼前白光一閃,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怎麼總是閃白光,頭很暈的,這是萊爾離開那個地方前心中想過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