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泣血殘陽
回家的路,看似遙遠,但總有盡頭。
羅軒邁入屋中,看到娘親正在大伯的懷中低泣,見到他進來,兩人急忙分開,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他。
「娘……」
羅軒拉起娘親的手,攥了攥,然後放在大伯厚重的手掌里,握緊。
大伯嘴角嚅動著,眸子里剎時涌滿了淚水,說不出話來。
羅軒的娘親淚如雨滴,望著羅軒,雙眸被點亮般煥發出喜意。
羅軒輕喚道:「娘,小的時候大伯待我那般的好,我便常常的想,如果我們是一家人多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們瞞著我,但我相信,絕對有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都是為了我好。」
一笑,羅軒替娘親拭去腮邊淚,接著道:「孩兒不能長伴身前,有大伯在,和你相依為伴,也能讓孩兒少些牽挂,只要你能開心的生活,就好!」
望向大伯,目光里多了些複雜的意味,羅軒道:「大伯,不要怪我這麼稱呼你,這個消息對我來講太突然,我……我還很難直接改變過來,請你不要怪我,當我再回來時,希望你能親自告訴我細情,好么?」
大伯不迭的點頭,淚灑如雨,連忙道:「好,好,到時,大伯……全部告訴你!」
娘親的叮囑似永遠都聽不厭,看著她不停的忙碌,還有大伯為他收拾行裝的背影,羅軒心裡滿是酸楚。
一別經年,當他再回來時,希望能夠多陪一陪這兩位生命中的至親親人吧。
和煦的陽光下,蔥綠的原野,茂密的樹林,無窮無盡地延伸至地平的遠處,婉蜒交錯的澄碧河流與碧藍的天空相互輝映,組成大自然最為美好的畫面。
離開羅家村已經有半日,娘親偎著大伯送別時的畫面總在眼前揮之不去,眼前美景沖淡了離別愁緒,羅軒心懷大放,不禁一聲長嘯,盡舒心中的鬱結之氣。
他並未急著趕路,離家鄉這麼近有如此賞心悅目的美景讓他流連不舍。他也下定決心有機會定要攜娘親和大伯來此暢快遊玩一番,讓他們見識下外面的世界。
不知不覺逗留的時間長了點,就在羅軒準備繼續上路時,心湖忽然湧現一股令人心悸的異兆,突兀地破入他的道心防線。
霍地站起,羅軒面色煞白,流露出一絲驚恐。
恍惚中,碧藍虛空之上,他看見娘親輕巧的走在村路上,笑容可掬的朝著他揮手,呼喊著他的名字漸漸遠去。
再一定神,一切俱是幻象,眼前青山綠水,處處分明!
「這……這是魂靈報訊!」
羅軒面無血色,竟踉蹌數步才扶空而起,化一道虹光,掠一絲雲氣。
「我才離開半日,娘……娘她發生了什麼事?」
羅軒不顧一切的重返羅家村。
這還是剛才那個炊煙裊裊,滿是鄉村氣息的羅家村么……
觸目所及,莫不是殘牆敗壁,斷木碎瓦,不時可見某個房屋的橫樑無力支撐,轟然倒塌!
環眼所望,煙塵滾滾,偌大個羅家村發生如此的劇變,竟不聞半點泣哭之聲,籠罩著死意。
「娘……大伯……!」
羅軒滿眼血紅,瘋狂的嘶叫一聲,就那麼的倉皇、驚慌地朝著廢墟搶去,
還是那棟老屋,幾根粗實的門梁半截埋沒在碎石亂瓦之下,羅軒哭嚎著在瓦塊中挖掘著,什麼修為,道法統統的拋開在一邊。
這裡沒有娘親和大伯的蹤跡,有些瘋狂和麻木的羅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懸著心始終揪著他的心,他的魂。
隔壁的族伯已經死了,半埋在碎石亂瓦和一根極為粗實的門梁之下。原本佝僂著的身軀此刻已經挺直,彷彿個子一下子增高了許多。
他的手伸展著,似在夠著什麼東西,一片碎石中,一隻幼小細嫩的手掌蜷縮著,沒有血色,應該還是個孩子。
羅軒咬著牙,忍著淚,一步步行走在面目全非的村路。
一幕幕慘不妨睹的畫面讓他的心滴出血來,不過半天的光景,這片土地竟然變得千創百孔,化為一片廢墟,與那些血脈同源的族親天人相隔,又該是怎樣的心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悲情於心,憤恨盈瞳,一絲冰冷的寒意在心底漸漸勃發,雙眸如血!
「碧嬸!」
面容已經扭曲了的羅軒泣叫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這是兒時的好兄弟羅力的娘親,少時對他也是百般疼愛。模糊的淚水中,他突然渾身一抖,呆怔住。
「碧嬸……孔叔……五伯……!」
羅軒喃喃的叫著,發現碧嬸竟然渾身血脈俱斷,這種傷害,絕對是相當厲害的道法法技所為,其它人亦是相同創傷。
茫然無助的淚眼的望向四周,遠遠的尚有不曾傾毀的一個建築,那是——宗祠!
大伯是守護宗祠的,會不會在那裡?
羅軒似見到了某種希望,吼了一聲狂奔過去。
宗祠,也是破爛不堪,沒有倒下的,只是那一面外牆。羅軒一到這裡,道心立刻查覺到一絲絲遊離著的生氣,不肯散去。
衝進去,宗祠裡面也完全傾毀了,無數羅家祖輩的靈牌斷的斷,碎的碎,折的折,灑落一地。
棚幔撕破了,斜掛半邊,無數的香灰撲得滿地,殘垣敗壁到處都是裂紋,這裡面,竟然比那些宅屋破損的更為厲害。
哪絲生氣,是誰發出來的?
羅軒不甘的搜尋著,突然發現半截破爛的棚幔一角,露出一隻綉著青花枝的繡鞋,那是娘親慣穿了的樣式。
輕輕的掀開,一聲悲嘯,兩行血淚!
娘啊……!
娘親已經斷了氣,記憶中慈祥的秀眸驚恐的瞪著,蜷縮在角落。大伯,仆身擋在她的身前,背上,一道灰燼已盡的符痕形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印在那裡。令羅軒想不到的是,那細若遊絲的生氣正是大伯發出來的。
兩位至親的手竟然是牽在一起的,緊緊的握著,羅軒無法把兩人分開,只能順著將大伯翻過身來。
「大伯,我是小軒啊,你醒醒啊!」
陷入絕望的羅軒全力催動元力,維持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生氣。
一絲潮紅血色,忽地溢滿大伯的面容,劇烈的喘息讓他回過一口氣來,緩緩睜開了眼睛。
「是……小軒啊!」
大伯艱難的呻吟,嚇得羅軒趕忙催動元力,不敢鬆懈。
眸子里亮起異彩,大伯呼吸似乎順暢了一些,掙扎著懷裡掏著什麼,羅軒急忙幫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奇異的玉牌。
大伯把它捧在手心,盯著羅軒艱難道:「血劫,真的來了;孩啊,宗祠……秘密……你……血脈……」
話未說完,大伯再度急劇的喘息,他用盡的最後的力氣,將羅軒的娘親擁在懷裡,流露出淡淡的悲愴笑容,然後望向羅軒,眸子里最後那些亮芒變得黯淡,就那麼撒手西去。
大伯……爹啊,你別死,我還沒有喊你一聲爹啊……!
羅軒仰天泣哭,緊緊抱著兩位至親的屍身,不肯放手。
夕陽殘血,在他無盡悲泣中終於消匿於天際,墨黛群峰環繞的破敗村落,唯有那低低淺淺的慟哭,隱隱的纏綿回蕩。
碧草山坡,突然間多了二百餘個墳頭,已經說不出在這裡呆了多久,羅軒不分日夜有些麻木的為這些族親下葬,讓他們在死後有個安身之所。
淚,已經哭干,沒有神採的眸子里滿是哀色,羅軒迷失了。
活著,究竟為的是什麼?
修行的目的又是什麼?
當初仙門覆滅,那劫難雖然也是錐骨入髓的悲痛,但畢竟還有緩衝,又有人相伴,沒有那種切身之痛,不似眼前的這般的絕望。
只是半日光景,所有的親人全都離他而去,舉目無親。這種強烈的孤寂感,讓他多次生出隨爹娘同去的自盡念頭,且非常的強烈。
羅軒機械而麻木的將最後一個墳頭堆砌好,舉目望去,這個養育了他的羅家村,共計二百七十三口族親,就這樣埋骨於此,從此天人相隔。
這些人中,他能夠叫得名字的並不多,多數牌位都空著,他甚至不知道該刻上什麼,對這些族人,他知道的更多是在族中的稱謂。
娘親和大伯,不,是爹!這兩個至親的親人墓地被安置一個高處的坡頂位置,這裡可以看到日出的美景,又可俯瞰整個羅家村,而最最重要的,是從這裡直接可望到仍豎立著半壁的宗祠,那裡畢竟是爹爹羅烈守護的地方。
有人來過,又去了,羅軒根本不關心這些人的逗留和忙碌,只是麻木而機械的做著自己的事。期間,不少人都向他打聽羅家村慘遭滅族的緣由和經過,但他根本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些什麼,亦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如此的木訥,甚至有些呆傻,笨笨的忙著。
不知何時開始下了起雨,沖刷著這個顯得有些寂寥的人世角落。羅軒一直靜靜的在那個埋葬著爹和娘親的墳前呆坐,不思不想,宛若一塊守護著的石頭,一動不動,任由雨水澆透。
直到有一日,他兒時的夥伴們,羅力、羅洪、羅義聞訊都趕了回來,在悲慟中將他喚醒,那一刻,他死死抓住他們的手臂,有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不肯放手,他哇地嚎哭,無淚,然後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