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隕落
「嗚嗡~」
天邊響起了蕩氣迴腸的號角聲。
程清河抬起頭,看著遠處驚飛的鳥雀。
黃玉襄自瞭望塔上下來,低聲說道:「清河,他們來了。」
在鳳英城的西邊,無數妖獸奔涌著,揚起滾滾煙塵,咆哮著往這處而來,誓有將鳳英城踏平的架勢。
而在東邊,白石同南伏芸乘坐著天馬,領著白家以及各城投奔而來的精英,堅毅地相迎而來。
他們面上帶著必死的決心。
他們,是來救他們的。
「嗯。關緊城門。」她回道,接著招了招手,余回見狀,連忙湊到她的身邊,將耳朵遞了過去。
「你……」
幾句話緩緩說著,余回的眼睛一斂,接著猛然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沒有一刻比現在還堅定。
放手一搏……你……
模糊的幾個字順著風聲飄進黃玉襄的耳朵里,她似乎模糊地感知到了什麼。
話叮囑完,余回神色沉重,轉過身下了石台。
那黃色的落日墜在地平線上方,搖搖欲墜,它們,還有他們,即將抵達鳳英城,這座承載了數多難民的城市,即將變成人間煉獄。
兩路人馬的喊殺聲震耳欲聾,程清河獨自站在那方石台之上,空靈之氣吹得她的衣袍獵獵作響,台下數千人站在下方,注視著她。
她的雙手微微上抬,天空中突然瀰漫起一股遺世的遠古氣息。
一時間電閃雷鳴,所有埋了靈石的上方,靈氣如劉蘇一般流動,逐漸圍繞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剛好將整個鳳英城緊緊環繞在其中。
「以吾造天之靈,與天道予物……」她垂眸誦念,鏘地一聲,一柄伏羲琴凝現在她的雙手上方,一隻無形的手埋住了它的弦。
鏘,又是一聲,粗聽不過單調的一聲,但是你若細細聽,能夠聽見雨滴破空聲、樹葉沙沙聲、馬蹄聲、嬰兒啼哭聲……轟隆隆,她頭頂上方的天空出現了一個眼睛一般的玉色漩渦,有雲在奔騰不息。
「天行無極,浮屠煉世……吾與夸父逐日,萬里行燈……」
呼啦破空聲響起,兩縷龍鬚自那漩渦之中探過來,難民大駭,紛紛連退幾步。
只有餘回看著垂眸念誦的程清河,一股漫天的悲憫快要將他淹沒。
這是陣靈,並非陣眼誕成的,而是被強大的力量召喚而來的。
兩方人馬被攔住了去路,紛紛喘著粗氣抬眼看著前方的天空。
兩隻燈籠大的眼珠子窺視了下方的塵世片刻,它薄青色的龍身行雲流水一般自漩渦之中旋繞而下,往最中間的程清河席捲而去。
「卑微的人類。」它將她環繞在熠熠生輝的龍身之中,散發著威勢的龍頭看向她的臉。
凡人們聽不見它在說怎麼,只看見那條真龍同程清河僵持沉默。
程清河念誦的聲音一頓,抬起臉,看著它的眼睛,但是那眼睛里盛著一彎清冽,它在其中彷彿看見了浩瀚的星辰,生命的生始與終結……那不是一雙屬於凡人的眼睛。
它定定看了片刻,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沒有半點怯色。
「神龍現世!」
不知道是誰高呼了一聲。
「神龍現世!」
老幼婦們目光之中帶著期盼與淚光,接二連三地跪了下來。
青龍俯視著腳下的芸芸眾生片刻,帶著程清河漸漸浮起,頭頂上的漩渦漸漸放大,流光溢彩的天河傾瀉而下。
白石臉色大駭,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接著上前,手臂一緊,南伏芸及時地拉住了他。
「你想做什麼?」她面色驚恐,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開他的手。
她知道,他已經不再在她的掌控和認知之中了。
天河澆下鳳英城,卻沒有淹沒這些人類,而是流淌滲入了土地之中。
嘩啦啦,一種令人不安的地殼翻動聲漸漸響起,下一刻,在陣法圓環之外迅速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
泥沙崩落,鳳英城,被天河與蠻荒大陸分離,漸漸升起。
不出須臾,整個鳳英城便已經離地一米,這邊東面的人修人馬還未有動靜,那西面的妖獸們便已經按捺不住,咆哮著,癲狂著想要攀上即將離開的鳳英城。
它們眼中瀰漫的不再是殺戮,而是痴迷,對天道的痴迷。
一座神的浮島,對他們意味來說著什麼?
福澤。
蔭庇。
仙道!
但是那陣將它們阻隔在外,即便削尖了腦袋也進入不得!
再淡定的人修也無法再漠視下去了,他們拚命攀著鳳英城的邊緣,只有白家帶來的人還尚存幾分理智。
「白石。」南伏芸一雙眉目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在他手臂上的指甲幾乎要陷入他的肉里,無與倫比的恐慌佔據了她的內心。
誰才是真正的無當,要說以前,她毫不懷疑,但是今日這一幕,卻讓她產生了懷疑。
造物懸島?她做不到。
難道,程清河,才是真正的無當?
她看著他,他看著她,白石黑沉的目光死寂般地凝視著天空中隨著神龍而上的那道身影。
他覆上南伏芸的手背,南伏芸一驚,臉上剛要綻放一抹動人的微笑,但是下一秒,那隻溫和有力的大手,堅決地將她的手撥開。
「你在這裡等我。」他寬慰了一句,接著毫不猶豫地飛身而去。
「不要!」南伏芸大喊了一聲,眼裡蘊出一灘驚淚,伸出的手空蕩蕩地懸在空氣之中。
白石正當前,接著就看見一道身影比他還快地朝程清河與神龍掠去。
白安,也是蘇河城主,他的祖父,嘴角擒著冷冷的笑,和他有八分相似的臉龐,散發著濃烈的殺氣。
嗡地一聲,一道巨大的戮仙斬迎頭劈了過來,有神龍擋住,程清河沒有被傷到半分,但是頭頂的漩渦一頓,四散奔潰而去。
白安收了手,他的目標,本就是那陣眼。
天河失了限制,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下,下面的難民前一秒還處在巨大的欣喜之中,但是下一刻,漫天的恐慌遏制住了他們的嗓子眼,他們憋得紅了臉,接著猛然尖叫起來,倉皇地四散奔逃。
陣眼被毀,神龍漸漸化為虛影,消失不見了,程清河失了依託,漸漸往下落。
失了控制的天河已經無法再支撐鳳英城的力量。
她看著下方亂成一團的人,那余回還在原地堅強地站著,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閉了閉眼睛,再一次睜眼,沉寂的眼睛一收,變成了豎瞳,身上的衣裳片片裂錦,她仰頭咆哮了一聲,飛身而上,變成了一條滌長纖弱的巨蛟,抵住了傾瀉的天河。
陣眼有了新的陣靈的支撐,天河漸漸收斂,鳳英城不落,繼續往天空而上,露出了它錐形的底盤。
白石看著這一幕,握緊的手指鬆了。
她這一舉動等於將真相大白了天下,誰才是心魔,已經蓋棺定論。
地面上的南伏芸也看了這一幕,崩潰的情緒漸漸收斂,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
程清河,是她見過的,最愚蠢的人,哦不,是最愚蠢的心魔了!
鳳英城漸漸恢復平靜,那漩渦一收,餘下的天河的水,自鳳英城離開的空洞,順入了與蠻荒大陸相接的北淀海中。
而那作為這一切的程清河,卻已經失去了蹤影。
舉城歡呼!
黃玉襄籠罩在成功的喜悅之中,過了許久許久才發現,那人已經不在鳳英城裡了。
程清河,她去了哪裡?
她翻著人群找那張熟悉的臉龐,但是一張張皆是陌生的,不再會有那個淡淡清風一般的人,不再會出現。
「程清河在哪裡?」她找到余回,伸手抄起余回的衣領,對著他厲聲問道。
「死了。」余回看了她一眼,撒開她的手,冷冷地說道。
「你在開什麼玩笑?!」
余迴轉身,細細檢查了一番林福二人的傷勢。
黃玉襄見他到現在還有心情關心這半死不活的兩人,不由怒從心起,抬腳將余回踹翻在地上。
「告訴我,程清河在哪!」她低吼道。
「你不是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聽著余回無所謂的,毫無感情的話,她明顯一愣,接著沉住了臉問道:「你什麼意思?」
「你想要的,求著程清河幫你做的,她不都已經幫你做到了嗎?」他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憑藉著那點下品靈石,真的能夠撐起這麼大一個陣法?」
不夠,千倍百倍都不夠!
「這個島,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現在,你可以去重建你的黃城了!」
現在,可以去重建你的黃城了……黃玉襄失魂落魄地走出門外。
身後,門,哐啷一聲被關上了。
「黃城主。」一行人走過來,朝她作揖。
這些都是原先在各自的城中有些威望的鄉知,如今這般作勢,自然是瞧見了當下的形勢,早為未來的黃城,來做打算來了。
不管如何,能在這座神龍庇佑的浮島上生活,遠離人妖戰火的紛爭,對於他們來說,是最好的去處。
實在是因禍得福!
又過了幾日,黃玉襄好不容易將城中事宜大致交代下去,已經累得不清,她父親在的時候,這些瑣事都是他一人處理,但見遊刃有餘,可到如今到了她的手裡,才發現並非易事。
然而事務再繁忙,在她的內心,尤有一角,照應著那人的身影。
這一日她終於鼓起勇氣,推開那道禁閉了多日的房門,余回不在,反倒是那半死不活的二人早已經脫胎換骨一般,端坐在床榻沿。
相比前些日子她見過的,兩隻烤焦的了大粽子,如今在眼前的,面貌俊郎堅毅,身板強健白皙的二人,簡直有天壤之別。
「你們……」
「主子讓我二人暫留幾日,幫助黃城主處理神龍島的事宜。」
「神龍島?」
林福與林祿相視一眼,說道:「「神龍島」是吾二人的主子程清河贈予黃城主您的。」
黃玉襄恍然大悟,原來程清河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余回去了何處?」
「二少爺已經先行一步,去找尋主子了。」
「程清河還活著?」
「不知。」
……
噗地一聲,藍色奔騰的水流之中濺起了一團水花,余回浮在水面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再一次潛了下去。
這裡已經蠻荒大陸之外的北淀海域了,他從原鳳英城那窟窿下順著海流一路找到了外面,幾經兇險。
連白家的人,都不願意通過海路來蠻荒,這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僅僅是因為北淀海兇險,更是因為在這片海域之中存在著數個遊離的空間裂縫,能在毫無徵兆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將人修強韌的體魄割裂成碎片,抑或是擠壓成粉末。
「白石,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南伏芸依偎在他的肩膀之上,軟語道。
「快了。」他淡淡抿了抿嘴角,那笑淡得都難以發覺。
白安正忙著統一蠻荒,當然並非要出手滅了妖族,獸潮早已退回,有了鳳英城那一出,它們早已經失了戀戰之心。
但是不管如何,這一戰,是妖獸勝了,狠狠報復了五百年前人修血腥宰殺妖族之仇!
白安想要統一的,是那大半失了城主的一百零八個人修之城。
白石心不在焉,南伏芸看在眼裡,但是她並不如何著急,一切都已經事過雲遷,不管程清河去了何處,又會不會回到這裡,都不再對她產生威脅。
而在那片暗潮洶湧的海面之上,飄著一團青黑色的的東西。
余回仔仔細細摸過了底下珊瑚礁間的縫隙,終於再一次破水而出,換了一口氣。
海天一色,霞光照應著這片大海,倒映著紅色的、黃色的浮雲。
余回定定看了那盛世美景一眼,剛想再一次下水,便眼尖地看見了那團毛髮飄了過來。
水面一盪,他出現在那團東西的身邊,身後摸了摸那蓬鬆的毛髮。
「狐王大人。」他輕聲喚了一聲。
那狐狸緊緊閉著眼睛,鼻尖濕潤,還反射著光線,看似已經死去許久了。
它在海面上飄了幾天?余回蹙眉,見它顧自飄離了一段距離,連忙跟過去,接著撥了撥它半乾的尾巴,見下面已經長出了綠藻,他眼神黯了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