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三節
「但是不做些什麼,心裡總覺得會有虧欠。」王總這句話說的很輕,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一般,說完后他又轉頭看向山谷,陷入了沉默。
我們就這樣一直靜靜的坐在帳篷前,看著太陽一點點的藏到了山後。
起初王總還比較從容,時不時的還能和我聊上兩句,但是隨著時間臨近,他開始變得焦躁起來,從最開始十幾分鐘看一次表,到後來幾分鐘就看一次表,幾乎是在數著分針跳動。
時間剛走到六點一刻,那塊埋葬過王濟林屍體的空地上,就浮出了一高一低兩個黑影,他們由下至上,從變的像融化了一般的土地中鑽了出來。
高的那個顯然不是人類,因為在他的脖子上,居然長著一張巨長的馬臉,不用說我就猜到了,這位必然是牛哥的那位好搭檔,鬼差馬面。
而那個低的,正是王濟林的魂魄,此時正安靜的站在馬面的身旁。
馬面一從地下浮出來就發現了我們,可能見我們穿著登山服,又帶著野營裝備,覺得我們是碰巧出現在這裡的遊客,不可能看得見他們,所以也沒有過多的在意。
眼見王濟林的魂魄已經出現,我趕緊抓住了王總的手,準備開啟水晶球。但是王總顯然很不適應被一個男人像戀人一樣握住手掌,本能的就把手往回縮。
我心說』我靠,還嫌棄我?你以為你的手香呢?要不是為了一百萬報酬,老子連你一根指頭都不想碰。』
王總手只抽了一下,突然感覺到了手掌中間夾的水晶球,一下醒悟過來,趕緊用力握緊了我的手,同時抬眼向山谷的空氣看去。
此時空地的正上方出現一圈光環,前往天堂的通門也被打開。光環中緩緩降下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天使,皮膚白皙異常,渾身還散發著淡淡的聖光。
天使降下后,小濟林低著頭走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王立旬激動的渾身顫抖,眼睛里的淚水又大顆大顆的掉下來,那隻和我握在一起的手也更加用力,導致那顆夾在我倆手掌中間的水晶球,不停的研磨我的骨頭,疼的我差點喊出聲來。
可是我還沒出聲,卻聽見王總失聲喊道:「林……!」沒等他徹底叫出聲,我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同時將他的頭壓了下去。
這傢伙到底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幸虧我早有預料,一直在注意他的反應,才能在第一時間做出補救措施。但那邊的馬面卻已經聽到了動靜,猛的轉頭看向我們這邊,隨著他目光而來的還有一陣寒徹骨髓的陰冷之氣,激的我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我心裡直叫不好,這回估計是惹了大麻煩了。之前和牛哥閑聊時,就曾今聊到過這位馬面,當時牛哥給的評價只有簡短的四個字:狡詐、危險。因為他不像牛哥那麼好相處,做事極其小心縝密,對於很多小事情喜歡上綱上線。今天若是讓他知道,我這個信使帶著亡魂的家屬來參觀,那我的小命是絕對保不住了。
於是我趕緊放大了聲音說:「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被關之琳甩了嘛?至於天天,琳琳、琳琳的喊嗎?幾十歲的人了裝什麼韓國小白臉啊?聽兄弟我一句勸,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啊。你就別哭了,出來多散散心一切的苦惱都會過去的,你要明白,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沒柴燒啊……」
為了掩飾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小心臟,我對著王立旬不停地絮絮叨叨,再沒敢向那邊看一眼,直到那股寒意慢慢的減弱、消失。
小濟林同樣聽到了那聲輕輕地呼喚,這聲音對他來說自然不會陌生,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只是微微凝視了這邊一陣子,就繼續走到了天使身邊。在即將進入通門時,他對著馬面怯生生的說:「謝謝叔叔,您要是能見到我爸爸,請告訴他,我很好,我很想他。」這些話顯然是要說給我們聽的。
王濟林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在這寂靜的山谷中,卻可以聽的清清楚楚。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話語,卻給了我巨大的震撼,很難想象一個五歲的孩子,居然擁有很多大人都不具備的勇氣和品質,如果不出現這些意外,那他長大成人後必然能做出一番驚人的事業,只可惜這殘酷的現實抹殺了這一切。
王濟林在天使的陪同下,慢慢的升入了前往天堂的通門之中,馬面隨後也潛入了地下,山谷重又恢復了原樣,只有王立旬的哭聲還在久久的迴響著。
直到此時,我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因為王立旬的狀態不太好,而我又不會開車,所以當夜我們沒有馬上返回,只能在帳篷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王總將我送回住處后就離開了,臨走時他對我表示了感謝,並約定五天後一起去我家,履行他蓋房子和祠廟的承諾。
雖然事情基本按預計的那樣結束了,但是我卻始終看不出,王總到底有沒有真的了卻自己的心愿,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有些事情做出來,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覺得虧欠而已。
時間進入了夏季,氣溫越來越高,短短几天就升到了近四十度的高溫,炎熱的天氣讓人覺得全身無力,精神萎頓。尤其是我住的這種出租屋,牆壁沒有隔熱層,夏天太陽一曬整個房子就像烤箱一樣,風扇吹出的風都帶著灼熱感,晚上基本別想睡覺。
本來我是打算在夏天來臨前,租到一套更好的房子,可是沒成想這租房的市場比這天氣還要火熱,剛耽擱了幾天,這房子就被租的差不多了,現在還沒租出去的,就都是些老式的居民樓,有些樓的情況還不如我現在住的這間。
終於熬到了回家的日子,王總的車剛駛到樓下,我就提著行李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水泥烤箱。
坐在王總的車上,享受著涼爽的空調,真有種解脫般的快感。
時隔五日再次見到王總,感覺他的氣色確實好了很多,黑眼圈明顯小了不少。
王總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你座位下面有個袋子,裡面是二十萬,我想你回家可能要用現金,所以替你取的。剩下的八十萬我已經通知財務轉給你,估計明後天就能收到。」
我從座椅下拉出了那個黑色尼龍包,拉開拉鏈,就看到裡面塞滿了一本一本的現金,總共有二十疊之多。
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現金,著實讓我有點要暈眩的感覺。上次雖然收了王總的五十萬,但那隻不過是銀行的一個數字,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以至於我經常覺得這些可能只是錯覺,那些數字可能根本就沒出現過。
我重又拉上袋子的拉鏈,將袋子塞回了座椅下,雖然表面上不露任何痕迹,但是雙腿卻因為過於激動而在不停的顫抖,看來牛哥果然沒有騙我,干這行真的是很有前途啊。
我的家離這裡不是太遠,平時坐火車只要兩個多小時。要說家裡最讓我懷念什麼,第一個進入腦海的,就是夏天山裡的風,那真的是無比涼爽,比空調吹著舒服多了。還記得小時候沒什麼玩,天天光著屁股在小溪里摸螃蟹,一個下午就能捉到一小桶,回家用油一炸,就能吃上好幾天,連螃蟹殼都又脆又香。捉的熱了還能躺在溪水裡打盹,一覺醒來身上被泡的白白的,那種感覺真是讓人懷念。
經過三個小時的行駛,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三年來我幾乎沒回來過幾次,真沒想到老屋已經破敗成了這個樣子,院子里除了經常走動的地方外,長滿了高低不齊的雜草,房子西北角的屋頂,因為連日的陰雨破了一個大洞,牆壁上那些的泥東少一塊,西少一塊,坑坑窪窪的像是被炮炸彈炸過一樣。
這樣的景象讓我感到無比的羞愧,想到前些天自己還在燈紅酒綠的場所大肆揮霍,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頓,家裡破敗到這番模樣,父母都沒有給自己提過一次,就怕給自己添負擔,而自己又為他們操心過什麼?
見到父母的那一刻,心頭莫名的一陣刺痛,鼻頭就忍不住的發酸起來。千言萬語的感慨,只化成了一句:「爸,媽我回來了。」
父母將我們迎進屋,一坐下就開始問長問短,開始也就問問我吃的怎麼樣,住的怎麼樣,這幾年受苦了沒,可是沒過多久,話題就被拐到了我的那個「女朋友「身上。
「蛋蛋啊,你不是說要帶對象回來嗎?」老爸突然在王總面前喊出了我的小名,讓我很是尷尬。
我趕緊岔開話題:「誒呀,你就別操心我的事了,房子都爛成這樣了,帶回來看笑話啊?」
我爸瞅了瞅四周,點著頭說:「也是啊,房子是有些舊了。你說蓋房子呢,是準備咋個蓋法啊?」
「咋蓋你就不管了,我咋蓋你咋住就行了。」說完,我拉起王總就出了屋子,生怕再坐下去他又要問我啥時候帶對象回來了。
帶著王總在前後院轉了一圈,一邊觀察周圍環境,一邊向王總描述計劃要蓋的房子。
「魏大師啊,說實話這工程類的事情,我是不怎麼懂的。不過我的一位老夥計到是做工程的,但是接的都是上千萬的大工程。他給我介紹了這裡的一個工程隊,說是打好招呼了,我一會聯繫一下,具體你給他們交代,怎麼樣?」
我一想也是,還是等人家專業人士來了,再確定工程方案比較好,畢竟自己對蓋房子也是個門外漢。
王總的這個夥計所推薦的人到是很靠譜,打完電話不到三個小時,就帶著設計師趕到了我家。屋裡一大堆人熱烈討論工程方案的同時,村裡的老鄉們則圍著王總那台牧馬人嘖嘖稱奇。
最近幾年我們村裡到是有很多人都購買了汽車,但絕大多數都是十萬以內的小轎車,樣子也都比較普通,所以大家突然見到這麼個怪物,都感覺很新奇。
由於我實在對房屋的建造一竅不通,所以自己的那些意見,都被設計師無情的否決掉了,我只能無奈的對設計師說:「這樣吧,其它的你們自己看著蓋,我只有一個要求,後院必須給起一間祠廟,不用太大但是得結實耐用。」
一句話總結了自己的想法后,我就把這些破事扔給了王總和工程隊的人,而我則花錢在村裡雇來壯勞力,把那些父母認為要用的東西都搬到了鄰居的家裡,其實按我的想法那些破桌子,爛板凳,以及二十多年前的黑白電視機全扔掉算了,但是父母堅持要留下,說這些都是祖產,再破再爛都不能扔,扔了就是丟祖宗的臉。這麼大的帽子扣下來,我自覺是頂不住的,所以也只好順從父母意思。
王總確實算是很守承諾的一個人,他擔心自己走後,這些工程隊不買我的帳,在工程質量有所懈怠,乾脆扔下了繁忙的公司事物,陪著我在家蹲守了一個星期。
隨著老屋被鏟車推平,地基被挖開,一車一車的工程材料被運進來,我們家的宅基地上呈現出了熱火朝天的景象,村裡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村裡的老人孩子總算找到點樂趣,於是每天一吃完飯就圍在工地上看熱鬧,趕都趕不走。
事情已經走上了正軌,我留下也就沒什麼作用了。我給父母留了些錢,安頓在大伯家佔住,工程隊有管事監督,再沒什麼事情需要操心,也就沒必要再守下去,於是我和王總開始驅車返回。
汽車剛一下高速,王總就淡淡的說:「有輛車,跟了我們一路了。」
「嗯?哪輛啊?」聞言我好奇的回頭向後車窗外看去,我們車子後跟著一排的車,都是下了高速準備進市區的車輛,沒什麼讓我感覺可疑的。
我疑惑的問:「車這麼多,你不會看錯了吧?說不定碰巧走一路的。」
王總依舊讓車子保持著現有的速度,不時的從倒車鏡里向後看,在經過一個路口時,故意先打了右轉燈開上了右轉車道,隨後又變回了直行車道。
「沒錯,就是跟著我們的。後面那輛大眾,車號是447的那輛。從我們去你家時就在後面跟著了,當時我還好奇誰會選這麼爛的車牌,所以多看了幾眼印象比較深。不知道是沖你還是沖我來的。」
王總剛才的試探確實起了作用,我們的車剛打出右轉燈,那輛車就跟著也打出右轉燈,開始向右轉車道行駛,我們之後又轉回了直行車道,那輛車也馬上變回了直行,已經可以確認這輛車確實在跟蹤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