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就是我師叔
農曆三月是江東最美的時節,百花初綻,萬物逢春,連早起捉蟲的鳥兒都比平常活躍。七點鐘的時候,男男女女就開始出來活動,買早點的,等公交的,林林總總,眾生百態。
最高興的莫過於公園裡的老人,眼見又是一個大晴天,風和日麗,天氣不熱也不冷,暖洋洋中帶著一絲絲涼爽,精神氣就更足了,連太極拳都比平時多打兩趟。
不過就在公園邊上,正對著星星湖的一棟居民樓里,此時卻是一片肅殺。跟外面的溫暖不同,樓道里充斥著寒冷,給人感覺像是冷庫忘了關門。
這棟樓一看就知道是十幾年前的建築,只有六層,樣式和風格跟周邊的商業街格格不入。不過從外牆和裡面的布置來看,在當年應該算是比較高級的住宅,最初的業主想來也是身家不菲。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三樓的樓道口,盯著面前「三零二」的門牌,不安地搓著手。他後面是一個留著四寸長發的小老頭,穿一身寶藍色的太極袍,手上拿著拂塵,正在催他:「趕緊開門,有我在你怕什麼。」
老頭精神很好,雖然頭髮有些花白,不過臉上的皮膚光滑紅潤,眼睛也是囧囧有神,如果只看臉的話,最多只有四十齣頭,加上頭髮,看著也像五十許人。
西裝男還是有些慌神,不知道門裡有什麼東西讓他如此恐懼,抖抖索索地從懷裡掏出鑰匙,連著幾次都沒插進鎖孔,好不容易插上了,轉開之前還猶豫了一下,咬著牙扭開了門鎖。
門一打開,他就躲到小老頭身後,死也不肯露頭。老頭眯起眼睛,打量著屋裡的情形:典型的三室兩廳格局,一進門就是客廳,中央擺著一張楠木桌子,上面還有茶具。兩邊各自擺著一張沙發,看起來用料也很考究。
向陽區雖然不算市中心,但是商業也很繁華,加上這裡離地鐵站又近,這套房子的市值估計在兩百萬以上。西裝男住得起這裡,身家應該也算殷實。
小老頭看了一會,神色就變得凝重起來,他抽了抽鼻子,也不知道嗅到了什麼,一甩手中的拂塵,嘴裡說道:「好厲害,這麼重的煞氣。」
門開了也就這麼一會,樓道里的氣溫就越發寒冷,簡直就像是三九天氣,西裝男拚命裹著大衣,嘴唇已經有些發青,顫抖著說道:「又來了,又來了,我還是先躲一躲。」說著就想開溜。
老頭看他的樣子實在不像話,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遞給他:「這個你拿著。」
香囊看起來普普通通,可是一入手,西裝男的哆嗦就停了下來,一股暖流從手心直入胸肺,全身就好像沐浴在溫泉里,說不出來的舒服。
他的情緒鎮定下來,對面前的老頭多了幾分信心,正想說兩句感激的話,老頭已經一腳踏進屋子裡面。
似乎有什麼隱藏的東西被這一腳牽動,本來凝滯的空氣,忽然流動起來,隨即演變成一場旋風。只聽得沙沙的聲音此起彼伏,房子里的物件被這陣旋風吹得東倒西歪。
接著所有的電器就自動打開,電視機、洗衣機、空調、油煙機、吸塵器,像是在開聯誼會一般,全都在響,電視裡面居然在放早間新聞,播音員的聲音夾雜在這嘈雜的環境里,顯得異常詭異。
老頭一步一步往裡間挪動,好像陷在流沙里,每挪一步都分外艱難。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忽然揮動拂塵,在空中甩了個來回,左手掐起法訣,口中念誦起咒語來:
律令大神,萬丈藍身。
炁沖雲陣,聲震雷霆。
手持斧鑽,呼集天兵。
擎烈火車,燒鬼滅精。
一串繞口的古文從老頭嘴裡冒出來,合著一種特殊的韻律。老頭每吐出一句話,就往前邁出一步。西裝男看著老頭的背脊,覺得對方的身形猛然高大起來,每踩一步,地面似乎都在隨之震動。
他揉了揉眼睛,心叫一聲慚愧,自己被那東西嚇得都產生幻覺了。卻發現小老頭已經走到卧室門口,他的身形依舊矮小,然而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如同山嶽一般巍峨,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仰視的情緒。
擦了擦頭上的汗,西裝男暗暗慶幸自己終於找對了人。
不過沒等他高興多久,就聽到卧室里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伴隨著小老頭的的呼喝之聲,也不過幾分鐘的光景,老頭就狼狽地從卧室里退了出來,幾步躥回到門口,立定腳步,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紙來,嘴裡喝了一聲:「疾!」
那符紙彈到空中,化作一團幕布形狀的焰火,遮擋在門前。跟著西裝男就聽到一聲巨響,震得他耳朵發聾,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小老頭已經拽住他的肩膀,蹭蹭蹭地跑下樓。
一直到出了大門,小老頭才停下腳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直到他心裡發毛,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最近得罪了什麼人?」
西裝男像被踩住尾巴一樣跳了起來:「沒有,做生意講的就是和氣生財,平日里哪怕對著要飯的,我都是和和氣氣,怎麼會得罪人。」
小老頭深深地掃了對方一眼,看他神色不似作偽,也就不再追問,只是不急不慢地說道:「你這屋子裡住著一隻貓鬼,厲害得很,我也降服不了。」
看到小老頭從房裡退出來,西裝男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真聽到這個答案,他還是心中一慌,急忙抓住對方的胳膊:「道長,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小老頭面露為難之色,他倒是真想就這麼收手,可是已經收了對方五萬塊的禮金,要他再吐出來卻是捨不得,正所謂拿人手軟,他猶豫了一會,咬咬牙道:「一會我帶你去找個人,如果能說動他出手,應該問題不大。」
西裝男一聽有戲,急忙拚命點頭。
衡量一個城市的大小,很多時候最重要的指標並不是面積和人口,而是堵不堵車。比如現在,堵在三岔路口的西裝男就嫌棄江東城太大,一路上堵車堵得他想砸方向盤,八點不到就出發,到上午十點半還沒過江。
等過了江以後,路面才漸漸暢通起來。江北的發展比江南差得多,小老頭要找到人又住在城郊,所以後半程倒是順利,差不多下午一點的時候,兩人來到位於新安路口的一棟民宅前。
西裝男跟著小老頭走到門口,看著對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門鈴上面,情緒也受到了感染,多了幾分緊張的氣氛。鈴聲只響了一下,門就開了,一個穿著灰色針織衫和藍色牛仔褲的青年站在門口,手上提著兩個垃圾袋,一臉愕然地看著他倆。
將近一米八的個頭,微微偏瘦一點的身材,皮膚是那種很常見的小麥色,接近平頭的短髮,五官算不上多好看,但也中規中矩,臉上帶著一種質樸的鄉土氣,給人感覺就是到大城市闖蕩的農村青年。
唯一能給人留下印象的是他的眼睛,大而有神,讓人一看就想起「清亮」這個詞語。
「自在,你怎麼來了?」青年一開口就直呼小老頭的名字,讓西裝男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過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面,看到青年出來,小老頭下意識地做出一個立正的姿勢,恭謹地道:「師叔,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
這個看起來頂多二十齣頭的青年,居然就是大師一路上念叨的師叔?
西裝男頓時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了,下意識就想起一句歌詞: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不過他到底在生意場上闖蕩了這麼多年,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眼下的情形,自己當然是閉緊嘴巴,等人家大師先開口。
青年一聽小老頭的話,下意識地就皺了一下眉頭:「我正準備出去扔垃圾呢,你們先進來坐,等我一會。」
等青年倒垃圾回來,給兩人泡茶的功夫,西裝男已經把周圍的環境打量了一番:典型的農家小院,裝修只能說簡潔,不過勝在乾淨清爽,客廳的牆上既沒有貼畫,也沒有海報,只是掛了一幅斗大的楷書「靜」字。
「自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青年開門見山,問起了兩人的來意。
小老頭急忙道:「師叔,我先給你介紹,這位是丘伯韜丘老闆。丘老闆,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師叔丘哲。說起來,你們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呵呵。」
丘伯韜急忙起身致意,和這位貌似輩分不低的本家握了握手,接著他跟小老頭你一言我一語,把來意說了個分明。
丘伯韜是做服裝生意的,身家不算巨富,也有小兩千萬。這套房子不是他買的,而是收賬的時候別人給他抵債款的,不料到手以後才發現房子居然鬧鬼,是附近出名的凶宅。
丘伯韜找了不少所謂的大師捉鬼,結果全都鬧得灰頭土臉,不是摔斷了腿就是跌傷了手,還有慌不擇路跳樓逃跑結果弄到粉碎性骨折的。事情沒解決,反倒是賠了不少醫藥費。
好不容易有個門路廣的熟人,指點他找到了小老頭這裡。
小老頭叫張自在,是江東本地人,四十年前拜了一位過路的道士為師,學了一身正宗的道家符籙法術,後來就在城裡起了攤位。一開始只是測字算命,順帶著做點鍊度的法事,漸漸的業務範圍擴大到驅邪治病,捉鬼降妖。
因為有真本事,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到後來城裡面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這麼一號人物。原本的地攤也鳥槍換炮,變成如今很趕時髦的事務所。
現如今他的名片上,就印著「自在非正常事務所」這個不倫不類的名號。
聽了兩人的介紹,名叫丘哲的青年沉吟了一會,才開口問張自在:「你既然來找我,想必已經進去查看過,裡面是什麼情形?」
張自在一邊回想,一邊說話:「那屋子裡充斥著一股奇異的力道,好像是波濤洶湧的河流,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我好不容易進到裡間,就看到一隻巨大的黑貓,一雙藍幽幽的眼睛盯著我。沒等我有下一步的動作,那黑貓就一聲嘶吼,撲了上來。我一看就知道不敵,急忙退了出來。」
他說到這裡,有些心有餘悸:「那黑貓不像是活物,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貓鬼了。只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普通的貓鬼雖然兇惡,也不過做些私底下的勾當,哪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丘哲也有些動容,摸著下巴想了一會道:「貓鬼這種東西,我也沒有親眼見過,這玩意在歷史上就沒出現過幾次。」
看到丘伯韜一臉茫然的樣子,知道對方聽不懂,丘哲耐心地給他解釋:
「所謂貓鬼,也叫貓蠱,是一種蠱術。貓死後,會和人一樣變成鬼物,我們稱之為貓鬼。」
「一些心術不正的術士,會通過特定的儀式來培養貓鬼,然後驅使它做事。最著名的就是隋朝時候,獨孤皇后的異母弟獨孤陀,就讓家人徐阿尼豢養貓鬼,來謀害獨孤皇后,盜取宮中的財物。」
「這種術法,有點像是民間傳說的五鬼搬運,不過威力要大得多。被纏上的人,首先是身體和精神日益變差,疾病纏身、精神恍惚,然後家中財物也會陸續失蹤,被貓鬼搬運到施術者手上,而且貓鬼不止盜竊財物,還會盜竊受害人的運氣,尤其是財運。」
丘哲解釋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才疑惑道:「不過這種術法即便在隋唐時候,也是十分隱秘,只有少數世家之中才有傳承,宋朝以後更是近乎絕跡,起碼有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怎麼會突然冒出來呢?」
這種話題,丘伯韜自然插不上話,連張自在也是作聲不得。
丘哲問出這話也知道不妥,面前兩個人顯然不是討論的好對象,於是打住話題,回到事情本身來,問道:「丘老闆,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同樣的話,張自在也問過,丘伯韜自然還是一樣的答案。
聽了他的回答,丘哲沉思了一會,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把你這套房子的來歷,一五一十地跟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