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尷尬的藥師
師傅在和店長爭論的時候,高勝寒隱隱的覺察到氣氛不對,心裏有點不安,但他很快便釋然了。
華豐大藥房質管部的葉部長離開旗艦店的時候,同師傅熱情的打招呼,師傅是高興的。
葉部長是鄒店長陪同送出去的。他們邊走邊說邊笑,店長沒有不愉快。
過了一兩天,看見江藥師去了廚房,鄒店長來到高勝寒麵前,心情不錯,“小高,不要忘了請客呀。”
“不會,不會,過幾天吧,一定。”高勝寒確實差一點忘記了。
“現在中藥的藥鬥,熟悉了嗎?”
“熟悉了,不信,店長你隨便報幾個,試試看。”
鄒店長說了三種不常用的:木蝴蝶,胡麻仁,燈心草。
高勝寒不假思索就找到了。店長考核自己,那就是關心自己,高勝寒的配合積極而且很有點歡欣鼓舞。
“處方能不能看得懂?”
“還行吧,師傅讓我反複看了這幾個月的處方,幾個經常有方子過來的醫生,他們的習慣寫法,一般情況下能夠看得懂,我師傅對我要求很嚴的。”
“師傅要求嚴格是為你好,認藥怎麽樣?不過,現在的飲片都有包裝袋,不容易搞錯,跟我說實話,現在你能不能單獨工作?”
“單獨接一般的方子,問題不大吧。”高勝寒有表現自己的意思。
師傅說,他們以前需要學徒三年,才能夠上櫃台,他現在一個月左右,就能夠獨當一麵,除了自己的努力,那都是師傅的功勞,“不過,店長,我發現中藥實在是太博大精深了,恐怕一輩子也學不完。”
“做到老學到老,你師傅也一樣,別急,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吃飯了沒有?要不要跟我一塊去吃?那我吃飯去了。”
如果知道鄒店長的真實目的,高勝寒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問題不大”的。
都說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那通常是因為利益沖突而彼此仇視。
鄒店長和江藥師沒有利益衝突,他們更多的是彼此不服氣。
如果放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鄒愛榮不存在不服氣的事情。
江進平參加工作的時候,是高中畢業生,他跟著師傅學徒,經常幫師傅填表、寫便條,因為師傅十三歲背著一床被子,出門到幾百裏開外的地方去學徒,沒有進過學堂。
師傅寫字不行,認字卻不含糊。
有些大夫(中醫生)開的處方龍飛鳳舞,江進平大部分看不懂,師傅一看,就一目了然。不服不行。
有些藥材別人分辨不出,師傅拿過來看一看,捏一捏,聞一聞,嚐一嚐,就知道是什麽藥了。不服不行。
師傅不但認藥厲害,還清楚藥物的性能和歸經,大夫開錯了,他一看便知,加工炮製更是一把好手。不服不行。
隔行如隔山,你文化水平再高,不認識中藥,不了解中藥,等於瞎子點燈——白費蠟,沒用。不服不行。
江進平學了兩年徒,工資二十一塊,師傅的工資六十多,是他的三倍,比公司經理的工資都高,人家有資曆更有技術,有時任我國人大委員長彭真簽發的“老藥工”證,哪個校長比彭真牛?不服不行。
不過,實實在在的說,現在的鄒店長,完全有不服江藥師的理由。
雖然江藥師的從業藥師資格證也是考取的,發證單位同樣是國家藥監局,但是,與執業藥師相比就差一大截了。
國家明文規定,申辦醫藥企業必須配備執業藥師!從業藥師技術再好,沒他們從業藥師什麽事!(2004年前後,從業藥師是可以替代執業藥師的。)
鄒愛榮盡管在藥房隻工作了三年,但是,她是藥學專科畢業生,第二年就當了店長,第三年已經拿到了執業中藥師的資格證。
鄒店長的工資還翻了江藥師的一倍,她當然有理由,有資本,有資格不買他的賬。
九月十日,公司人力資源部下了一個調令,調江進平去另外一家門店,總部的理由是:那裏更需要經驗豐富的中藥師,他是公司經驗最豐富的,是不二人選。
江藥師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幹了一個月後,辭職去了浙江杭州。
十年以後的2017年,北京召開“兩會”期間,對於從業藥師這一尷尬的身份,心有不甘的江藥師給國務院總理寫了一封信。
《能夠不拋棄我們嗎?》
——處境尷尬的從業藥師
我叫江進平,身份證號:360000000000000000,1980年4月份參加工作,從參加工作第一天開始,就同中藥直接打交道,原工作單位是江西省某某市醫藥公司。
1981年正式成為老藥工謝旺生的徒弟,是最後一批簽訂了師徒協議的員工。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參加地區醫藥公司組織的考試,獲得了初級《中藥師》資格證。
2002年,在具備了初級藥師資格的基礎上,我和絕大部分藥師一樣,參加了由江西省藥監局組織的從業藥師考試,並取得了由國家藥監局頒發的《從業藥師》資格證書。
在企業改製之前,我們參加了國企公司最後的GSP認證工作,下崗後,在個體藥店打工,也多次參加了認證工作。
我們這些從業藥師年年參加了再教育培訓,連續十多年,等啊,盼啊,就期待有一天能夠轉為執業藥師。
或許有人會說:你們為什麽要等,而不是同別人一樣去考執業藥師呢?
站著說話不腰疼。在衛生係統的中藥從業人員,他們有了職稱,工作滿了二十年,考執業藥師可以免考兩門專業課程(一共才考四門!)。他們企業沒有改製,有穩定的收入。
我們從業藥師有什麽?我們大部分是過了不惑之年的下崗工人,上有老下有小,要每天給別人打工,要養家糊口。我們拿著微薄的薪酬,幹著遠遠超過每周四十小時的工作。
我們很多人一直工作在真正的一線,至今有幾個沒超過三十年?三十年,在醫藥戰線全方位的,與各種各樣的患者(顧客)打交道,醫院的中藥員工能跟我們比嗎?
——可是我們除了下崗,沒有任何優惠和照顧。
眼看著中藥行業每況愈下,越來越不景氣,2013年,我有目的的從江西老家走出來了,先後去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地打工,想知道中國傳統的中醫藥到底怎麽了?
通過媒體,我發現很多有識之士看到了,祖國中醫藥正在走向衰落。可是沒人注意到從業人員的艱苦,尤其是從業藥師他們的尷尬。
從業藥師 ——特別是從業藥師裏麵的中藥師,他們很多人離開了故土,到全國各地打工,待遇遠遠的不能同執業藥師相比,而和初級藥師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就是從業藥師每年要和執業藥師一樣,參加再教育的考試和培訓。
有人會說,執業藥師就是比你們從業藥師強,他們應該享受更高更好的待遇。我不反對他們擁有現在的待遇,甚至覺得他們的待遇,相比較別的行業來說是偏低的。
但是,執業藥師一定比從業藥師強嗎?未必!
就我從北京一路打工過來看到的,至少執業中藥師強不到哪裏去。
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我認識的所有的執業中藥師,他們基本上都不認識中藥,也不從事中藥工作。
不認識中藥的,能夠叫中藥師嗎?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現在絕大部分年輕人不願意學中藥了。中藥又髒又累,收入也低。——中藥崗位上出現了嚴重的青黃不接!
那麽,誰在一線幹中藥工作?醫藥公司下崗的老員工,老藥師,中堅力量當然是從業藥師裏麵的中藥師!
可是,我們等到了什麽?盼到了什麽?
我們等到了《食藥監辦人〔2015〕165號 食品藥品監管總局辦公廳關於現有從業藥師使用管理問題的通知》
通知上說:有條件地延長現有從業藥師資格期限至2020年。-——從2021年1月1日起,藥品經營企業必須按照要求配備執業藥師。
這意味著我們等到的是,2021年1月1日以後,我們的從業藥師資格證作廢了。我們每年的再教育白費了,我們回到了原點,我們被拋棄了。
直到2016年出台了《中藥法》,我們又看到了一線曙光。
《中藥法》開宗明義說了,“第三條 中醫藥事業是我國醫藥衛生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大力發展中醫藥事業,實行中西醫並重的方針,建立符合中醫藥特點的管理製度,充分發揮中醫藥在我國醫藥衛生事業中的作用。
發展中醫藥事業應當遵循中醫藥發展規律,堅持繼承和創新相結合,保持和發揮中醫藥特色和優勢。
第十八條 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發展中醫藥預防、保健服務,並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將其納入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項目統籌實施。
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發揮中醫藥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工作中的作用,加強中醫藥應急物資、設備、設施、技術與人才資源儲備。
第三十五條 國家發展中醫藥師承教育,支持有豐富臨床經驗和技術專長的中醫醫師、中藥專業技術人員在執業、業務活動中帶徒授業,傳授中醫藥理論和技術方法,培養中醫藥專業技術人員。”
可是,怎麽加強“人才資源儲備” ?怎麽讓“中藥專業技術人員在執業、業務活動中帶徒授業”?
中藥專業技術人員沒有合理的待遇,誰會去帶徒授業? 中藥從業人員沒有發展前景,誰又願意學中藥?
我師傅十三歲開始學徒,連小學文憑都沒有,但是他卻有一本時任全國人大委員長彭真簽發的《老藥工》證!
那時候的老藥工待遇不比單位幹部差;那時候的老藥工很受人尊敬,不管是業內業外。因為他們是祖國中藥行業的中流砥柱,是傳統中醫藥的傳承人。
我師傅已經仙逝好幾年了,全國還有多少持有《老藥工》證的老先生?那些老先生還有多少人能夠從事中藥工作?
傳統中醫藥靠誰來傳承呢?我們這些從業藥師可能不是最佳人選,可是我們有三十多年的工作實踐,試問天下,還有比我們更合適的傳承人嗎?
懇請黨和國家不要拋棄我們好嗎?我們渴望為祖國的傳統中醫藥作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真的,我們都已經兩鬢染霜,我們又還能堅持多少年?
為了寫這封信,江藥師花費了不少心血,可是當他準備在總理直通車上上傳的時候,才發現隻能夠上傳四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