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青絲暮雪
如果還有下一生，就請相隔十萬八千吧。
沒有遇見，或許就不會有這許多傷害了。
慕玖跪在百裏子衿麵前，心思泛濫成河。她曾經愛的人，帶給過她快樂，也帶給過她痛苦，但是都不重要了，她就要離開，此生都不再回來了，再不複和他相見。
“再不複相見。”百裏子衿咀嚼著這幾個字，隻覺內心深處蔓延而起一陣疼痛，明明說好要一同走一生的，怎麽最後變成了再不複相見？
“你就那麽恨朕？”他緩緩啟唇道，眸光幽深複雜。
慕玖抿唇笑了笑，沒有答話。隻是感覺身心都輕鬆了很多。麵前的一切開始朦朧起來，她想，如果就這樣死了也是挺不錯的。
她沒有告訴他，已經沒有愛了，哪裏還有恨呢？
梅花在枝頭綻得朵朵冷豔，縷縷幽芳緩緩飄入屋來，芳香四溢，放眼看去，紅梅如血，白梅勝雪。在寒風中別具一格地盛開著。
“玖兒！”百裏子衿驚痛的聲音在慕玖耳畔響起，她卻已經睜不開了眼，隻記得後來落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中，最後連僅存的一點兒意識都消彌了去。
慕玖的手黯然垂落在地上，仿佛一瞬間全無了所有聲息。
四周寧靜如許。
百裏子衿看著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內心閃過無數種不詳的預感。他眉宇間滿是急躁和驚懼，輕晃著她，在她耳邊低喃，“玖兒，玖兒，你醒醒。”
她沒有任何應答，安靜得像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心下更是慌亂，隻覺得站都站不穩，倏爾起身，抱著她徑直向偏殿而去。
他剛剛才想好以後要和她好好在一起，他已經後悔了，他不該折磨於她，可是，她這是怎麽了？
玖兒，你怎麽了？
玖兒，你不能有事，你不能離開朕，你不能！
“張太醫！”百裏子衿踹開門，喊道。
張太醫本還用著膳，見皇上急匆匆地抱著昏迷不醒的娘娘過來，趕忙吐出嘴裏未咽下的飯。
百裏子衿將慕玖輕柔放到床榻上。張太醫小跑過來，右手顫抖著把上慕玖的脈門，眼睛卻瞬間睜大。他又伸手試了試慕玖鼻下的氣息，蒼老的手頓住了。
百裏子衿眸間顫抖。張太醫頹然跪下來，滿目哀慟，“娘娘已沒了呼吸，皇上請，節哀順變。”
“你胡說什麽！”百裏子衿眸光如撕裂了一般，伸腿將張太醫踹倒在地。
他的玖兒，還這樣年輕，怎麽會和死亡這種事情連在一起呢？
可是，慕玖的唇瓣明明就漸漸開始發紫，手腳冰涼，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百裏子衿守在慕玖身旁，隻覺得心髒仿佛都停止了跳動。玖兒，玖兒，你別嚇朕好不好，你醒醒。
你是不是又調皮了？為什麽和朕開這樣的玩笑呢？不知道朕承受不住麽？
玖兒。
他多想這時她能突然睜開眼睛，像往常裝睡時那樣狡黠著對他說，衿，我和你玩笑的。
但是，她的眼睛卻是一直緊闔著，紋絲不動，未有一絲睜開的意向。
朝攬青絲暮白雪，直讓愛人忽覺世間變成灰。
“玖兒，你醒醒啊，看朕一眼。朕保證，什麽都不追究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好的，好不好？”百裏子衿緊握著慕玖的手，就像個孩子一樣，喉嚨裏竟然發出低沉嗚咽的聲音，張太醫偷眼看見皇上眼角閃爍的晶瑩，內心大為震撼。
一國之君，竟然因為一個女子，落淚了？
他麵上的悲痛是那樣明顯，就好像忽然失去了生命之重一般，又好似一個患得患失的孩童，忍不住心中泛濫而湧的情緒。
百裏子衿緊緊抱著慕玖冰涼的身子，隻想將她暖熱，卻總是徒勞。暖不熱，那是來自身體深處的冰涼。
他內心更加悲痛欲絕，如斷腸一般痛。他恨自己，為什麽在她醒著的時候他要傷害她？如果她真的愛別人，他放她走，放她走就是了。為什麽一定折磨她至死呢？
玖兒，玖兒，你醒一醒好不好？朕真的保證，你若肯醒來，朕一定會待你好，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日月星辰，朕都會設法為你做到。隻求你不要拋棄朕，獨自一人在這人世間。
縱使擁萬裏河山，沒有你，也隻是享無邊孤單啊。
玖兒……
百裏子衿的心如碎裂了一般，肝腸寸斷。整個人都顯出了一種頹然之態，三千墨發竟然絲絲變白。
勝雪的白，灼耀人眼的白。生與死的距離，是無法跨越的天塹，將他與她永遠隔離。
他腦海中不斷回放，之前和她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從兒時的破廟梨樹下。少時的他還有些靦腆，躑躅著問她：“希兒，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就我們兩個。”
她明媚地甜甜笑，眼睛裏麵是亮晶晶的光：“子衿哥哥想和希兒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嗎？”
他點點頭：“是啊。”
她便親昵地攬住了他，笑顏如花，聲音軟囁道：“希兒也想。”
再到後來，他們的第一次。她害怕卻堅定地挽留他，小心翼翼問他，“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了？”
她說，子衿哥哥，我願意的。隻要你……輕一點，我有些怕。
那晚她眼裏的羞怯風采是他今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後來回宮，她在流華宮門口等他。一身單薄的流彩暗花雲錦衣裳，眉目清冽，占盡了月光。看見他的身影，她眼眸霎時閃出驚喜，竟比這月光銀輝還耀眼。
他上前攬住她，問，你早知我會過來嗎？
她笑得明媚又純切，我隻是隨便等一等。
傻丫頭，明明一直等著，手腳都是冰涼的，還不承認。
再後來，在軍營裏。她不信他會做飯，他便做給她看。一盤羊皮花絲新鮮出爐。她迫不及待跑過來拿筷子嚐一嚐的身影，像隻小饞貓一樣。
當晚，晚雲烘月，氤氳美好。
她說，子衿哥哥，如若不是愛你，我又怎麽肯把自己交給你。請一直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這顆心，是真真切切在你那裏的。
她還說，玖兒真的隻愛您一個人。
那是他們第一次爭吵。
和好後的晚上，她突然起了玩心，趴在他胸膛上，想將他們的發尾綁在一起。但她的笨手，怎麽也綁不到一起，最後還是他來的。
他清楚記得自己當初的誓言，結發結同心。
可是後來，她卻因為他跳下了城樓。她說，遇見你，和你愛過，玖兒此生無悔了。如果還有下輩子，再讓我們相伴相攜走一生吧。到時候玖兒一定與你一生一世金屋繡戶常相見，再也不分開。
真是狠心，說完就跳了下去。如果不是他接住了她，她該怎麽辦？他們該怎麽辦？
幸好時光不辜負，他還能擁抱到她。還能和她一起體會失去的痛苦，一起分享風花雪月的快樂。
雖然，她失明了。但是，他可以是她的眼。那時她就靠在他胸膛上，美目靜靜流瀉出溫柔的笑意。他把玩著她的發絲，與她低低說些話，時光便靜謐安然溜走。
他們還說好，要一起去兒時那間廟，那棵梨樹下，她怎麽能，怎麽能先離開了呢？
原來他們已經有了那麽多回憶，刻在腦海裏的洶湧情愫澎湃而起，百裏子衿覺得自己已經難以承受沒有她的生活。
他是她的生命，是他的心啊。
可是，他想到的，後來，都是她含淚的控訴，她說，你明明知道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為什麽當初還要來招惹我？為什麽還要費盡心機拆散我和他？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皇上，其實你隻愛你自己。
胡說，他愛她，他比誰都清楚。他愛了她十幾年，十幾年的情愫，豈是說否定就能否定的？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她更輕了，輕的讓他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該去哪裏。世界之大，何處可以停留呢？
“玖兒，我們回家。”百裏子衿抱著慕玖，一步步走著，她再也沒有醒來，他內心滿是絕望。
炎嘉十二年十二月末，大炎明妃薨，炎帝追封其為嘉宜皇後，舉國皆哀三日。
第三日便是春節，本該歡樂進百家的日子，卻全國皆是悲哀氣息。
皇帝下令今年無春節。百姓們敢怒不敢言，一時間民怨沸騰。
而知情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傷了心，三千發絲一暮成雪般花白。
擁了萬裏河山，卻失了她。
慕玖的死亡，在愛她的人心中都是噩耗。
遠在梅樁城的沈羽得知慕玖已亡的消息時，已是三日之後。他驚愕以後便是一陣重咳，拿下手帕來看，手帕上沁透了鮮血。
慕府上下更是一片哀鳴，謝夫人都哭得暈了過去。
……
慕玖知道自己這麽做很任性，但她是真的受不了了。每日的折磨，百裏子衿的絕情，還有那個侍衛的猥.褻，讓她的心徹底崩盤。
她對不起愛她的親人，讓他們傷心非她所願。
慕玖醒來時便就覺得她所在的這個屋子很熟悉。她曾經在這裏住了很久。沒想到如今又回來了。
老奶奶給她端了飯來，衝她笑笑便退了出去。
她不想吃飯，隻環顧著這個屋子。發現衣櫃裏掛滿了琳琅滿目的新衣裳，梳妝台上是各式各樣的首飾，而黃花梨長方桌上則多了一封信件和一塊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