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拱手河山
夜色漸沉。這麽晚了，簡卿年求見定是有要緊事。百裏子衿深深看慕玖一眼，幫她掖了掖挑絲織錦被角，她低著頭，他便摟過她，吻了吻她的青絲雲鬢：“等著朕回來。”
“不了，臣妾不打擾皇上，這便回流華宮。”慕玖呢喃低語，用胳膊支住身子想下床。
“朕說過了，等著朕回來。”他手上摟著她的力道更重了一些，目光幽深偏執，讓人無法反抗。
慕玖偏過頭，淚水濕了肩膀，順著流到他攬著他的手上。她實在不想在這個地方，在他與別人剛纏綿過的這裏，度過漫漫長夜。
百裏子衿一瞬間仿佛被她的淚水燙住一般，臉上竟顯現出了一種莫名的神采。
她，如此不願意？
“總之，等著朕。”他鬆開她，心髒的地方傳來隱隱疼痛，他顧不得，便緩緩走了出去。
第一次，這麽怯懦，對著他摯愛的女子，恍如落荒而逃一般。
窗外雪還在落，細細碎碎，零零星星。
慕玖看著他的背影，如山一樣寬厚堅實，卻讓人這樣沒有安全感。
他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了她一個人，淡黃色的燭光暈著淺淺的光芒，小腹處傳上來一股溫熱，似乎是藥湯在保護著她的孩子，慕玖心下踏實些許，仔細著躺了下來。
明月如霜，雪色晶瑩。情人總有悲歡，相忘誰先忘，萬般故事，不過是情傷。
“微臣參見皇上。”養心殿正殿裏，簡卿年拂袖向百裏子衿緩緩下跪行禮。金絲邊外袍寬大挨地，高貴優雅，更襯得他骨骼清奇，眉目如畫。
“起吧，這邊坐。”百裏子衿眸裏含了一絲熟稔，遠山般的修眉微揚，“卿年深夜來此，可是千萊國的事？”
簡卿年緩緩點頭，眼裏是對年輕君王的敬服。皇上將與千萊的經濟交戰交給了他，便完全交到了他手上，未曾有絲毫插手。這樣大的信任，不是每一個君王都能給的。
而僅憑他來麵君的時間便可一語道破他心之所想，皇上，當真是英明睿智的千古一帝。
“臣前日裏與其經濟往來時感覺不對勁，最近有太多千萊商人小販來大炎買賣。後來臣私下調查才發現，千萊國三十萬大軍偽裝成普通商人偷渡入境，正在城外整頓，想幾日後打我們個措手不及。”簡卿年緩緩道，綢緞般的直發揚在臉上。
“千萊這是黔驢技窮了，”百裏子衿聽完眼裏含了笑意，大拇指緩緩揉撚著玉扳指，“明日帶兵去迎戰的任務，朕就交給慕老將軍，也算全了他閑得發慌的心。”
簡卿年唇邊也隨皇上的話上揚起了一個弧度，倏爾他又似突然想起什麽般道，“臣聽說林南已升遷為都領，在軍中表現很突出。想不到當時在漾舟節相識的人，個個都很不一般。”
“能再相遇也是一種緣分。”百裏子衿淡淡道，眸光裏晃過一絲恍然。說起漾舟節，那是他第一次擁了心愛的女人，幸福得像擁住了全世界。
而今，他們之間卻生出了嫌隙。她明明就在他麵前，他卻感覺她已經離他很遠了。他可以吻她，可以抱她，但怎麽也觸不到她的心。
殿外寒風凜冽，殿裏卻溫暖如春。想起往事，兩人均是有些緬懷。
“簡卿，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女子？”百裏子衿看向他，緩緩問道，聲音裏添了一抹黯然和悠遠。
簡卿年不知為何，腦子裏突然閃過慕玖的臉。他心神一稟，什麽時候開始，有了不該有的感情呢？
或許是每次見她，她麵上為情所困的淡淡哀愁讓他心疼了。或許是上次問她失明緣由，她樂觀堅強的模樣將他的心融化了。又或許更早，早在第一次見她時，便已被她明媚的笑臉吸引。
簡卿年心下如飲了苦茶一般澀，又如沁了清泉一般甘。他啟唇道，“自然是有的。”
“如果你不小心傷害了她，”百裏子衿眸色幽深，眼底卻泛著淡淡的迷惘，“該如何去挽回呢？”
簡卿年聞言看向皇上，心下苦笑。他哪有資格去傷害她？就算有，他巴不得給她世上最好的，又怎麽會傷害。想起近來見她時她眉宇間的愁色，他頓悟，原來，是她深愛的人，給了她無邊的哀愁。
“臣相信，隻要一直堅定不移地待她好，給她快樂，總有一天，她會感到臣的心。傷害是沒有辦法消除的，但可以用以後的時光相抵，用深愛的心彌補。”簡卿年思索一瞬，如畫般的容顏又添了一抹動人心魄的神采。
百裏子衿眉間添了深思。他看向外邊雪花的紛紛落落，月色已看不太真切。
沈羽的話仿佛還在耳旁，“你永遠給不了她幸福。”
不，他怎麽給不了她幸福。他一定能給。
微微收斂心神。百裏子衿含笑問簡卿年：“不知卿年歡喜的是哪家的姑娘？朕為你們賜婚。”
簡卿年唇邊也浮了笑，不過細細看去便能看到其中的強顏成分：“臣先謝過皇上了。她，已為人婦了。”
已為人婦，百裏子衿自知碰到了他的傷心處，眸間添了一抹歉意。
簡卿年不甚介懷，說完這話又自嘲一笑，麵上滿是瀟灑，抬眸道：“其實臣心裏一直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問無妨。”百裏子衿輕笑，當年知己成好友，男人之間的友誼，對胃口便就建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與他，是熟稔的。
“臣有耳聞，沈羽將軍其實是原梅樁國的皇子，背叛過皇上和大炎。皇上為何放心讓他管轄梅樁城呢？”簡卿年的聲音如空靈之竹一般清澈明朗，但百裏子衿卻在聽到那個人名字的一瞬間心神一動。
還是，無法不介懷，他和玖兒的情。百裏子衿眸光幽深，他不得不承認，沈羽，確實比他更懂她。
他歎息一聲，“沈羽與朕，其實是堂兄弟關係。”
“可他明明是梅樁的皇子。”簡卿年眸裏添了一抹疑惑。
百裏子衿緩緩揉撚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啟唇道，“他的母妃，是我大炎的公主，先皇的嫡親妹妹。當年她愛上了梅樁國君主，在對方提出和親時主動嫁了過去。為此大行皇帝，也就是朕的皇爺爺，很是震怒。”
“但他拗不過自小疼愛的女兒，還是同意了。別國公主是不能為後的，她做了梅樁的皇貴妃。梅樁皇對她很好，她有孕後也是一直保護著她，但還是在最後一刻，著了皇後的魔掌。”
“那樣懦弱的男人，在皇後麵前連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甚至為了不必要的勢力牽扯一直任由皇後為非作歹，朕的皇姑也真是瞎了眼。”百裏子衿眸光間閃過一絲輕蔑，和睥睨天下的王者氣勢。
倏爾他又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宛如一個平易近人的翩翩公子，“朕與他做了個交易。如果朕像他父皇一般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子，那這天下，若他想取，朕拱手讓給他。如果朕可以，就請他替朕管理好梅樁城，一生一世不再出現在玖兒麵前。”
簡卿年眸中添了震撼。在皇上心中，萬裏河山的份量，原還不如一個她！若保護不了，則拱手河山，這是怎樣的自信和深愛？
“明妃娘娘知道您這樣愛她，想必是睡著都會笑醒的。”他微笑道，很好地掩飾了自己內心的悲痛。
百裏子衿眸光添了一抹複雜，聲音裏亦添了一抹低啞：“朕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她的心。”
“她有孕，情緒不能低沉。可是朕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她開心一些。她似乎怎樣都不快樂。”百裏子衿撫過眉頭，他甚至對回到那個屋子有些怯懦，他怕看見她那樣不悲不喜的表情，他怕控製不住自己又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是不是遇見真正的愛情才會這樣的懦弱？似乎是有了盔甲，同時又有了軟肋。為她喜而喜，為她悲而悲，她的一舉一動都緊緊牽動著他的心。
“皇上不如多給她一些小驚喜。然後讓她見見以前的朋友，大概都還會讓她開心一些。”簡卿年沉想片刻，提議道。
百裏子衿聞言忽然想到了什麽，眸間一亮，內裏粲然的神采瞬間仿佛照亮了整個殿堂。
簡卿年不願再看。他低了眸，“恭祝皇上再得佳人心，臣告退了。”
“好。”百裏子衿眉間添了輕鬆，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如墨，著兩個人送了他回去。
窗外雪下得小了一些，如細碎的棉絮，散落在殿前的地上。樹的枝丫載著瓊玉之雪輕飄搖曳，風姿綽約。
百裏子衿緩緩在窗前站定，叫出黑暗裏隱藏著的千殤，給他介紹了一些小憐的情況，讓他打聽一下她嫁入了哪家。
千殤領命而出。百裏子衿手下捏緊了玉扳指，回身進了偏殿裏。
總要麵對。他想好了，要好好與她解釋，和她說說他所有的無奈，他真的會待她好。
但他緩緩走進去時，她已經睡著了。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緊顰著，他忍不住伸手幫她細細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