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心係牽誰
她的心還砰砰跳得厲害，幸好是虛驚一場，不然這個孩子如果也離開了她，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回頭看那恢宏的慈寧宮，殿口一片空曠，鋥亮的地板泛著如古井般無痕無波的光。
風吹過，如此寧靜。無論殿裏怎樣的和融或是喧囂，殿外都是隻有光禿禿的樹幹，涼滋滋的冬風，飄零零的雪花，還有一個獨自走在路上的她。
她攏緊了身上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裙，隻覺嗖嗖的風混著雪花直往衣裏鑽。剛剛走過慈寧宮正殿時餘秋生問過她用不用派幾個人送她回去，她婉拒了，隻說要自己走走。
來時是皇上去流華宮接的她，宮女太監用的都是養心殿的，她也以為他會和她一起回去，原來是她想多了，同行的路怎麽會那麽長呢？她，又怎麽可以事事依賴於他？
她路過禦花園，看著所有春日裏嬌豔的花朵都殘敗了，而秋冬盛開的海棠也凍得瑟瑟發抖。雪花潤濕了她的三千青絲，涼涼的打在她的臉上，睫毛上，心上。
賢妃，原來也懷了他的孩子。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呢？又算得什麽？他無數孩子中的一個嗎？
那她呢，算得了什麽？他無數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麽？
那那麽多日日夜夜的繾綣溫存，都算得了什麽呢？她擁有的，別人也擁有。甚至比她更好的擁有著。
想起剛剛慈寧宮他和她的默契往來，想起現在他們兩個守著太後的其樂融融，又想起他，選擇了拋下她讓她一個人走。
他又怎麽會追出來呢？別傻了。淚水，不知不覺便淌滿了她的整個臉龐，說好不在乎了，說好要原諒他好好和他在一起，但是，她是真的不能。
不能忍受他和別人卿卿我我，不能接受他吻她的同時，那張唇還剛剛吻過別人。
她抱住自己的胳膊，隻覺得從裏到外都是冷的，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道路。
“砰。”額頭不知道撞到了誰的胸膛，一陣古茶香味撲鼻而來，她趔趄一步，被來人寬大素白衣袖下的雙手扶住了。
那人手中的傘驟然落地，如綢緞般直瀉而下的黑發沾染了飄然而落的雪花。
她抬眸，低聲道，“對不起。”
“沒關係，”他緩緩啟唇，鬆開了她纖細的胳膊，又跪地請安，“臣簡卿年參見明妃娘娘。”
“不必，大人請起吧。”慕玖唇邊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微笑，在臉上未幹的淚痕映襯下顯得更加哀斂。
“謝娘娘。”他翩然而起，沾在身側的雪花隨著他的動作而肆意飛舞。他眉目分明的麵容不分悲喜，隻走兩步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傘。
他將傘打在她頭頂，淡淡笑道，“娘娘打傘回去吧，臣到了。”
“謝謝，我也快到了。”慕玖指指近在咫尺的流華宮。無論他去哪，流華宮是離禦花園最近的宮殿了。
“哪怕隻有一段路，小皇子也是經不得冷的。還未恭喜娘娘大喜，望娘娘珍重自己。”簡卿年將傘柄塞到她手上，便與她擦肩而過。她回頭看他蕭朗如玉的背影，黑發絲絲縷縷被風撩起，素白衣袍漸漸與雪融在了一起，柔軟而高雅。
她眸裏添了感激。錦上添花不重要，但雪中送炭卻是難得可貴。
她一步一步走著，出了禦花園。荷兒在流華宮門口迎了她進去，又為她送上暖手毛裹。屋子裏炭火燒的很旺，她的身子慢慢暖了上來。
窗外飄的雪花越來越大，慕玖幾次三番都以為他會如往常那樣踏雪而來，然後和她說上半晌的話。但他沒有，門口一片安靜。
她走到紙案旁，靜靜鋪開宣紙來。稍潤墨筆，卻在看到自己下意識寫下的字的時候怔愣了。
他真的如影隨形地沁入了她的生命中，沁入了她生活的方方麵麵！死死地占據了她的心裏！
一個“衿”字，昭然紙上。
她心煩意亂，用手挼了，隨手扔了它去。
再次提筆，便不再順著自己心意。隻看著這景，思著這情，作了一首“歸朝歡”。
她明明是英姿颯爽的女將軍，不知何時，也有了這許多小女兒的愁思。
墨跡未幹，詞意方達。
翠羽低飛簾半揭。寶簟牙床涼似雪。窗虛雲母澹無風，隔牆花動黃昏月。玉釵鸞墜發。盈盈白露侵羅襪。記逢迎，鴻驚燕婉，燈影弄明滅。
蜀雨巫雲愁斷絕。羅帶同心留綰結。交枝紅豆雨中看，為君滴盡相思血。染衣香未歇。夜闌天淨魂飛越。正鎖凝，一庭冬意，煙水浸空闊。
最後，她在白色卷紙的末尾添上了自己的署名。慕玖。她寫玖那一捺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院子裏款款而來的腳步聲，她的筆法便偏離了方向。
會是他嗎？
抬頭看，卻是一個陌生的宮裝女子。看著服飾應是有名分的。他的女人很多，她記不全。總也不是他，她眸裏添了深深的失望。
荷兒跑進來通報：“娘娘，趙貴人來訪。”
趙貴人……
慕玖忽然想起那次皇上的晚歸，走來的應是清越郡主，趙子龍的妹妹。
“好，我知道了。”她淡淡道，眼看著趙貴人便掀簾而入，款款而來。
“貴人趙氏給明妃娘娘請安。”她福身向她行禮，骨骼瘦小，身姿孱弱，盈盈一拜間仿佛就要摔倒。
“起吧。”慕玖將紙緩緩疊好，用別的書壓住了，“過來可有何事？”
“回娘娘，臣妾聽聞娘娘回宮了，便趕緊來給娘娘請安。臣妾是娘娘您親自提拔入宮的，想著入宮以來都未曾過來向您請過安，內心惶恐。”趙月蓉柔順的聲音如鶯啼燕語一般，透出一種小家碧玉的氣質來。
她又將手裏拿著的禮品放到桌上，“微薄的一點小東西，望娘娘萬莫嫌棄。”
“有心了，這邊坐吧。”慕玖引她向旁邊的隔桌軟榻上坐去，蓮兒為她們奉上了溫熱的茶水。
趙月蓉環顧四周，看著明妃屋子裏精致的雕花裝飾和琳琅滿目的古董玩器，以及感受著這溫暖如春的室內溫度，眼裏閃過一絲嫉妒。
想起自己屋子的單薄，不禁感慨，有聖寵和無聖寵差別竟是這樣的大。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其實宮裏的房間怎麽也比她以前住的好，是她太不懂得知足了。
趙月蓉眸光微閃，淺淺笑著衝慕玖道：“明妃姐姐，您如此聖寵優渥，可以向皇上推薦一下臣妾嗎？哪怕提一句也行。進宮這麽些日子，連皇上麵都沒見過，也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臣妾入宮了……”
慕玖眉心微挑，這麽快就稱姐攀關係了。看著她眼裏隱隱閃過的嫉妒。慕玖就想，後宮裏的女子大都是這樣麽？虛與委蛇，哪怕不喜歡也能談笑風生。
一入宮門深似海。果真，可以泯滅一個人的天真。
“皇上他知道你入宮的事，”慕玖抿了一口茶水，品味著唇間淡淡的苦澀，“如果想要…侍寢，等著便是。皇上若與你有情份，自然不會冷落了你去。”
“娘娘如此深得聖心，就幫幫臣妾嘛。假以時日若有需要臣妾的地方，臣妾也會竭盡全力的。”趙月蓉眸中滿是真誠，聲音中帶了一抹撒嬌，柔柔弱弱的身姿我見猶憐。
慕玖抿唇不語。
“左右娘娘現在也是承不了聖寵的，與其讓其他主子小主占了恩寵，不如選個身邊人，臣妾是您選入宮中的，自然是跟您親近。”趙月蓉見慕玖不為所動，幹脆打開天窗說了利益亮話。
窗外雪花揚揚灑灑，竟有些下大的趨勢。
“本宮從不參與後宮之爭，你們怎樣都可，不要把本宮摻雜進去。好了，本宮乏了，退吧。”慕玖心神流轉，緩緩道。
其實她也不想與人結怨，但無論世事怎樣喧囂，她隻想保持她的本心。
趙月蓉眸中閃過嫉恨，見慕玖態度堅決，再不甘願也隻能下榻福身行禮，“臣妾告退。”
說著款款退了出去，開門的那一瞬間，窗外涼嗖嗖的風夾著雪花呼嘯而進，慕玖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娘娘，”荷兒剛好從外麵回來，回身關緊了房間門，緩緩走進來。從袖中掏出一個卷著的紙條，遞給慕玖，“剛剛一個陌生的公公交給奴婢的。”
陌生的公公？
她緩緩接過，輕輕打開那紙條，看清上麵的字跡後，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想知道秋獵期間發生了什麽嗎？酉時禦花園，望汝可至。”
沒有落款。
她看一眼天色，已是暮色濃濃。雪花漫天飛舞著，便又將這天照得很亮。
她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陰謀味道。但是這個理由，的確吸引了她。
今夜，皇上還會過來嗎？
酉時，還早。就算他過來，大概也很晚了。她該是能趕回來。
那麽，去，還是不去？
PS：
文中出現的詩原版出自宋代趙崇的《歸朝歡·翠羽低飛簾半揭》，然後我根據本文小小改編了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