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浮生如夢
慕玖做夢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曾經最依賴的他綁架。時間悠蕩中,他們也終於走到了對立麵麽?
“羽哥哥,你這是為何?”她的眼眸溢滿了淚水,交雜著不信與驚疑,還有受驚未定的彷徨。
沈羽卻未答她的話,隻俯首將她抱起,輕撂到床榻之上。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慕玖卻感受到了陣陣的寒意。
有灰衣奴仆彎著腰進來,態度恭謹,“殿下,前方傳來消息,我們的人已將炎皇引入伏地。”
慕玖的眼睛驀地睜大,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好。”他淡淡啟唇,目光漸轉淩厲,“加派人馬,務必將他困在那裏。”
“是。”那仆恭敬跪地,又彎腰倒著退了出去。
屋內一時寂靜。
“殿下?”慕玖的聲音冰冷,尾音有絲絲顫抖,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忽又想到了什麽,“軍機其實是你泄露的對麽?還有毒,也是你下的,對嗎?”
“嗯。”他倒是承認得痛快。慕玖霎時感覺自己如同處於冰天寒窖之中。
剛剛那仆人說了什麽?他們已經將炎皇引入伏地……
伏地。
而他呢?說了什麽?
他說,務必將他困在那裏。
他們這是要置子衿哥哥於死地!慕玖心裏更加憂慮不已,隻覺血氣一汩汩往上湧,倏爾嘴裏溢出一縷腥甜。
香爐裏有香嫋嫋升起,繚繞鼻息。
沈羽修長的手指撫上她帶血的唇角,眼裏是莫名複雜的神采,“你已經那麽在乎他了嗎?”
她看向他,眼裏的恨意與倔強瞬時驚了他的眼。他的手頓住,她唇邊綻開一抹動人心魄的笑意,“你休想用我威脅他。”
她既然無法為子衿哥哥做什麽,那她也絕不會做他的拖累。略一閉眼,慕玖死死咬下自己的舌。
一瞬間,沈羽立刻察覺到她的目的,心頭開始慌亂。雙臂緊擁著她,竟是低頭吻住了她。
當他的舌碰到她的舌尖,她內心突然升騰起強烈的抵觸,胃裏一陣翻滾。慕玖隻能放棄咬舌,緊閉了牙關。她欲使力推開他,但他擁得太緊,且她中了軟骨散渾身也是沒有力氣。
“你……真讓我覺得……惡心。”慕玖臉上清淚唰唰而下。他擁著她的手一緊,忽地鬆開了她,竟是趔趄一步,慕玖看不清他眼裏的複雜情愫,她也不想再看他。
“玖玖。”沈羽的聲音苦澀傳來,那樣親昵的名稱,如同他們那個明媚安然的曾經。但如今這昵稱傳入耳中卻讓她好似淋了場傾盆大雨,澆了自己個透心涼。
她低頭不語。沈羽的聲音又自她頭頂款款而落,“玖玖,我從未想用你威脅他。真的。”
慕玖依舊低頭默然不語。剛剛的事情還讓她驚魂未定。她從小依賴的羽哥哥,竟然強吻了她。尤其是他明明愛的是她的姐姐,他這是,做什麽!
如果不是為了威脅皇上,僅僅是為了救下她麽?
她抬眼看他,眉目倔強,“你就算救下我,你也別想用我威脅他任何。”
他的笑容更苦了,如同一杯泛了酸的濃茶,“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玖玖,我愛你並不比他少。”
我愛你並不比他少?他愛……她?她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又覺得生活本就是個怪誕的玩笑。
他愛她,所以娶了姐姐,所以綁架了她?
荒謬,真是荒謬得緊。
他如何與那個人比?
沈羽眸光逐漸變得深沉如墨,“你就那麽偏向他?如果不是當年他設計我與慕琦發生關係,我又怎麽會放開你的手。”
“我如何不愛你,但他卻先一步遇到了你。我日日夜夜受著折磨。後來發生那種事,我認命了,也許此生注定擁抱不到你。”
“但後來我竟然知曉是他設計的!所有都是他一手策劃!宮廷密藥“相思花”,嗬。為了拆散我們,他真是不擇手段!玖玖,你懂我的心情嗎?”
慕玖看向他,目光茫然,終是未有言語。
沈羽目光複雜,內含飽滿的寵溺與深情,還有深深的傷痛,隱著一絲淩厲,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你當然不懂,因為你愛他了。”
窗外枯葉飄零,寂寥千裏。
她肩膀輕輕顫抖,半晌道,“我相信他,他不會這樣做。”
靜,屋內頓時死水一般的寂靜,好似投一塊巨石,都不能激起半點漣漪。
時隔經年,他們之間,再不複當初。
沈羽眉目間仿佛突添了幾抹落敗的頹然,與難掩的苦愫。慕玖扭過頭去不看他,聲音又低低傳回來,“剛才那人喚你殿下,是怎麽回事?”
他未答。
她自嘲一笑,“不說,便罷了。總歸現在是你為刀俎我為魚肉。”
慕玖扭頭看向窗外,觸目滿是枯葉被風肆意地卷起來,圍著樹幹圈圈旋轉,好似還逡巡不願前。但既已選擇大地,又為什麽要對樹幹如此留戀?時間年輪裏,一切還可能回得去嗎?
如果是樹幹的挽留,明知道再不可能還要妄行,那這樹幹,是不是愛的太自私了一些?
慕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葉落歸根或者風吹飄搖都是大自然的手筆,又關樹幹或者葉子什麽事情呢?
“玖玖你何必那樣傷我的心,你明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對他的愛真的能讓你如此自欺欺人嗎?”沈羽的聲音仿佛從遠古傳來,她覺得自己聽不進去哪怕一句話,她又忍不住想,如果是風將本不願掉下的樹葉刮落,而樹葉最後又愛上了風呢?
那隨處舞蹈,便不可怪了吧。是風帶給葉子的快樂,但風又曾殘忍地將葉子吹落。是不是這就是自然的玩劣?
沈羽在慕玖耳邊歎息一聲,悠長的如同一場生命旅程。他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本注定就是無果。她抬眸,他看著她的眼睛,平靜如水,卻是為她講了一個故事。
平淡的語氣娓娓道來了一個波瀾的故事。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很稀鬆平常,月朗風清。梅樁國皇宮內,一名剛生產完,身體仍還虛弱的美少婦臉上卻是幸福與驚恐交加。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的臉,精致絕美,又陰狠。
三次墮胎藥藏紅花暗害都沒能成功將嵐妃腹中極其命大的胎兒打下,倒是讓她生出個皇子。那個人嘴角一勾,那還……了得。
床上臉色蒼白的美少婦身下還汩汩流著鮮血,她已顧不得,掙紮著跪到華服女子腳下,“求娘娘,饒我兒一命,他還那麽小,那麽小。賤妾願以一命抵一命……求娘娘了。”
那人,也就是皇後低下身來,輕勾住少婦的下頜,身上的香氣撲鼻而來,聲音卻是冰涼刺骨,“你的命,並不值錢。本宮都懶得取。”
眼見她眼中驚恐愈加無法抑製地流溢,皇後嘴角笑意更深了一些。
“王嬤嬤,”她笑著挺起身來,朝身後淡淡開口,“將那孽種扔護城河裏去,悄悄的。”
“是。”一個嬤嬤從陰影裏走出來,彎腰恭謹應下,眸裏是與那女子一般的陰狠。說著跨起盛小皇子的籃子,小心蓋好,悄然退了出去。
虛弱的美少婦看自己拚了命生下的可憐孩子就這樣被抱走,內心更是難以抑製的絕望。身下撕裂了一般的疼都比不上心裏的疼,半晌,緩緩倒了下去。
永遠地闔上了雙眼。華服女子絕美的臉上閃過一絲輕蔑與嫌棄,“真是晦氣。”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話尾悠悠傳回來,“嵐妃生下死胎,傷心過度而亡。”
月亮依舊明朗地照在風景如畫的皇宮後院之上,風颯颯而來,血腥味款款傳了出去,殘紅色似乎也將要把這月吞噬。
剛走到護城河畔的王嬤嬤這時卻突然聽到懷中傳來一聲嬰兒的鳴啼。她嚇了一跳,立刻左右顧盼,還好沒人發現。她心裏惱得暗罵了句“小孽種”,揭開簾布,卻看見小皇子在曖曖地衝她笑。
王嬤嬤再心狠也是女人,她突然就有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惻隱之心。小皇子那麽小那麽軟,他的笑聲輕輕的,嚶嚀一般,招人疼愛。
但是如果不遵從她的命令,王嬤嬤想到那後果,後背還不由得一寒。如果藏起來,以她的敏銳一定會發現……
小皇子這時好像知道自己將要被拋棄一般,小嘴撅得高高的,眼睛水盈盈地看著她,還靈性地用小手輕抓住了她的手。當那溫柔柔的觸感挨到王嬤嬤掌心的時候,她心裏忽然就有了一種既柔軟又堅強的感覺。
她又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而護城河順著往下流可以流到小鎮人家。那,你能不能活,就靠自己的造化了。
她將結實如船的籃子小心放到河上,小皇子仿佛突然感覺到什麽般大哭起來,王嬤嬤趕緊將他推遠。
風颯颯的,小皇子隻穿了出生時套上的小衣服,估計,等不到看到人家就凍死了吧。那她,也算是完成娘娘的交代了。王嬤嬤看看自己的雙手,蹲下來在河裏洗了洗,轉身走了回去。
而小皇子的哭聲卻引來了經商路經此地的沈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