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心心念念
秋葉枯藤衰敗在蕭瑟的風裏，又隨著卷起來，打在沙塵漫天中，旋轉縈繞著高高的城樓。
第二日，拂曉時分。
慕玖一身淡銀色戎裝，漆黑色的墨發在空中飛揚。
對麵是赫然的敵軍隊伍，列隊整齊，氣勢凜冽。
這第一座城，她來打下。慕玖杏目微眯，唇角是忍不住的輕勾。
“進攻！”
一聲令下，雙方隊伍頓時交叉廝纏在一起。喊殺聲與戰鼓陣陣染透了半邊天際。
慕玖亦揮舞長劍，毫不留情，身影奇靈，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因為心中帶有些情緒，所以比以前更肆意地廝殺。
仿佛是發泄，那墨色的飛舞霎時間驚豔了世人的眼。周圍的敵軍將士紛紛露出驚懼的表情，於她身旁空出一圈無人敢前。
慕玖抿唇，眼睛迅速向四周掃過，遙遙望見敵方將領嘴角那輕蔑的表情，“怎麽？貴國沒男人讓娘們上場？”說完哈哈大笑起來，手上還緩緩豎起了中指。
慕玖眼眸低垂，掩蓋住眼中那森然殺意，卻並不接話。
那人見慕玖未被激怒，心中更是染起了熊熊烈火。騎馬朝她奔來，嘲諷之意更甚，豎中指的手舉起，又漸漸倒置。“恐怕大炎皇帝也是個娘炮吧！”
敵方的笑聲更大了，片片連成團。大炎將士個個臉色滿是不忿，殺氣滾滾升騰。這時慕玖的袖間動了。誰也沒看見，兩枚匕首先後帶著呼嘯風聲飛了出去。迅猛，快速！
待有人反應過來，敵方將軍的中指已然被生生切了下來。手法利索，絲毫不差。血漸漸茵出，汩汩而流。
但這不是結束！第二枚匕首應聲而至。勢如破竹，攜著摧枯拉朽之力穿透那將軍左胸。慕玖眼見他瞳孔睜得銅鈴大，嘴角紅血泛濫，來不及掙紮雄壯的身軀便轟然倒地。跨下馬匹驟然受驚，長嘶而去。
慕玖用出內力清冷啟唇，“敵方將領已經受誅，爾等與我一起一鼓作氣，直搗黃龍！”
“殺！殺！”大炎軍士氣高漲，精神振奮。
將軍死了！敵方陣營陷入一片混亂，軍心難穩，漸漸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將旗紛紛而落。
勝敗已然分明。
待塵埃落定之時，慕玖還在想，其實她是不輕易動怒的，計劃中城破之前尋合適時機將敵方將軍斬殺。但聽到他侮辱皇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控製不住的憤怒。匕首飛也似的離鞘。
她當時在想什麽？或許隻是認為，百裏子衿那樣高高在上像神明一樣的男人，不該受到穢言侮辱。又或許隻是，見不得別人說他不好。
慕玖想到此眼眶紅紅的，昨晚到三更天都難以入睡，兩個人的爭吵還曆曆在目。她的眼圈環了一層烏黑，如刻意畫上的煙熏妝。但略紅腫的眼睛卻是難掩憔悴。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他那句，“明妃莫要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恍如雷電交加於心中。
百裏子衿，沈羽和趙子龍走進門來。初戰告捷，將士們飲酒相慶。她抬眸，百裏子衿剛好走到她身邊，笑著道，“慕將軍辛苦。”笑意卻不達眼底。但他眼底的烏黑絕不亞於她，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帝王，也有了頹然之氣。
他們兩個這是何苦折磨自己又折磨對方呢？慕玖想。但觸及到他眼裏的冰冷，她心裏也就一股倔強湧上，她又沒有錯，她憑什麽低頭，她才不低頭。
“臣應該的。”慕玖移眸不看他，側身將他讓上主位。擦肩的那一瞬間，百裏子衿覺得，好像在與自己生命中所有最重要最美好的事情款款錯過。他好想停下來擁抱她，但她的冷漠讓他望而卻步，一想到昨晚她為了別人與他爭吵，他的心就仿佛置於千年冰窖中。
高高的城樓之上，有風颯颯吹來。
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不知己怎麽相愛。
趙子龍和沈羽在旁邊，明顯感覺到皇上和慕將軍之間發生了什麽，好像兩個人在冷戰？
沈羽神色莫名，眸中閃過一絲怪異。
趙子龍性格爽朗，有話就得說出來，想著剛剛將士的匯報，忍不住對慕玖道，“聽說慕將軍還把敵方將領手指頭給削下來了？”
慕玖笑笑，“誰讓他侮辱我！”
“哈哈。”趙子龍亦是笑出聲來，女中豪傑就是不一樣啊。
沈羽聞言亦幾不可見地揚了揚唇角，接著向百裏子衿報告剛剛發現的跡象，“皇上，城內降兵已經收服，將士們均沒有擾民，無民眾反抗。但蹊蹺的是……”
他頓了頓，看一眼城樓前楊樹紛紛揚揚飄落的枯葉，又說，“蹊蹺的是，成熟的莊稼田裏卻少有百姓來收獲。”
民以食為天。辛辛苦苦耕種了兩季的糧食，如今好不容易瓜熟蒂落，卻不收獲？這沒有道理。除非是，城中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孩子和殘疾人，其他人都不在。想到此，百裏子衿眸裏添了抹鄭重。慕玖和李子龍很明顯也和皇上想到了一起，閣中一時安靜。
但事實卻出乎所有人預料。
“報― ―”沈羽麾下副將秦朗跑上殿來，雙手合抱跪下。
“何事？”百裏子衿啟唇。幾位將軍的目光也款款落到他身上。
“回稟皇上，臣巡邏時感覺城內氣氛不大對勁，於是就敲了一戶人家的房門，卻發現他們全家都腳步虛浮，神色呆滯，麵上透著黑氣。臣又連續敲了好幾家的門，發現家家都這樣。臣知事大，不敢不報，於是馬上回來稟告皇上。”秦朗的話落在地板上，漾起了一圈漣漪，回蕩在每一個心裏。
腳步虛浮，神色呆滯，麵上透著黑氣。
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百裏子衿命秦朗傳喚所有軍醫，不等軍醫到便率先抬腳走了出去，慕玖他們緊隨其後。男人的步子本就比女人邁得大，再加上走得急，慕玖一時還得小跑著。百裏子衿注意到稍稍放慢了些腳步。讓慕玖跟得不那麽吃力。
麥田裏的麥子黃燦燦的，每一株都包裹著顆粒飽滿的麥穗，隨著風左右飄搖，沁來一股秋天的迷人氣息。
百裏子衿駐足在最近的一戶，敲門。但沒有人響應。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強闖民宅，他更使力地敲了幾下。這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便又恢複紋絲不動。他往裏看去，是一個老奶奶，如強弩之末般倚著一邊門，似乎是沒有力氣。
“打擾了。”百裏子衿兀自把另一邊大門打開了去。那個老奶奶似是想衝他們笑笑，但連扯動嘴角都顯得費勁，就便作罷。
竟已如此嚴重了麽？
百裏子衿伸手欲扶住她，扶住這個可憐的站都站不穩的老奶奶，但有一個人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攔住了他的動作。後又鬆開。
“奶奶我扶你進去吧。”慕玖雙手攬住老奶奶的胳膊，讓她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一步一步，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進屋去。
皇上是一國之君，他們中的什麽毒還不明朗，如若傳染，使聖體抱恙，後果不堪設想。
百裏子衿看著慕玖瘦削的背影，行走間還有些費力，他眼睛裏閃過翻江倒海的複雜。他的手空落落地懸在半空，胳膊上似乎剛剛被她抓住的感覺還在。有涼風徐徐吹過，但他卻不感到冷，隻覺心底烘然而出滾滾暖意。
玖兒還是愛他的，對嗎？不然為何如此在乎他？雖然他明白，現在不是追究私事的時候，但還是忍不住去想。
也許她心裏，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對嗎？
但就算有，她也不該這麽傻。但願這毒，並不傳染，百裏子衿的心懸了起來。
紅葉黃葉片片撲了農家院裏一地，籠子裏有餓著的雞咯咯叫著。屋門口的灶火堂裏還塞著未燃盡的柴。
他們走進屋裏，突然就被滿屋的淒涼震撼住了。正值壯年的男人女人都虛弱無力，頭發亂如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老奶奶的老伴已經在昨日殯天，家人卻無力下葬，屍體還在老人生前的床榻停著。老奶奶走這一圈已是累得氣喘籲籲。
而家中僅有的獨子看起來也就八九歲那樣，頭發辮得有些亂，身子瘦得沒有一點肉，眼睛裏卻滿是懂事，盡管又餓又難受也忍著，天真的麵龐上升騰著一股不健康的氣息。
沈羽略通醫理，百裏子衿眸光所觸，他了然般淡淡道，“這毒不傳染。”
百裏子衿這才放下心來。
那男孩目光無神看著他們，不求救，不言語。
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慕玖忍不住上前把孩子抱在懷裏，這男孩還這麽小，竟然就要遭受這些。下毒者該有多殘忍，多沒人性。
百裏子衿唇邊動了動，沒有說什麽。那男孩在慕玖懷裏眼神依舊是空洞，似乎全世界的事情都不再與他有關。
軍醫終於到了。百裏子衿趕緊讓他們為病患醫治。他們望聞問切一陣後又商討了一會兒，才來稟報。診斷結果卻令百裏子衿與慕玖費解，梅樁國到底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