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越女鏡心
慕玖在前麵和將士們交代事宜，百裏子衿坐在上台默默關注著她。
明媚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漏到他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圓圓的隨風輕輕搖曳的光暈。紫藤蘿的沁人香味，彌漫在空氣中，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時光，舒淌，悠長。
有小將士上前遞茶，欲偷瞄聖顏卻羞紅了臉。皇上眼裏的柔情，那麽明顯又纖綿。
他看的方向，是他心愛之人所在的地方。
再次看到她神采飛揚的笑臉，百裏子衿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心底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不知不覺便想起當年。
那時，慕老將軍來向他請薦，“小女有為將之才。”他忽的一股火起，將慕老將軍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斥他不準再提此事。
但慕老將軍卻邀他幸府。花苑掩林之中，她正苦練劍法，滿頭大汗下來之後卻又捧起了兵書，察覺到他們的腳步後她機靈靈地抬起了頭，眼睛裏滿是憧憬的光：“爹爹，皇上答應了嗎？”
慕老將軍為難不語。她眼裏劃過傷痕。
怎麽能讓她難過？
“朕準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想不到她竟誌在於此。是震撼，是隱痛。他舍不得，但他無法。他更舍不得撲滅她眼裏的光彩。
罷了，她終是要飛翔，他便給她翅膀。
“您是皇上？”小小的她還不懂什麽。沒有經曆過宮廷的權力傾軋，從小被妥帖珍藏，眼裏純切切的爛漫，笑容甜甜。隻是霎時間驚喜籠罩了全身：“您真是一個好皇上！”
他笑了。他好感激慕老將軍，將她養得這樣好。
雖然她忘記了他。
雖然她，這麽不省心。他不禁苦笑。
現實中，朝霞漸漸隱去了光輝，明亮的太陽升到了正當中，將他們的影子縮得老短，像矮人國裏出來的一樣。
軍營裏炊事班已做好了飯菜，飯香飄到很遠，直到若隱若現聞見那香味，慕玖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訓練，該回去了！
百裏子衿從台上下來，牽住她的手，她略一怔愣，還是沒有反抗。將士們跪地恭送。
他們馭住輕功，一路穿過地道，回到了流華宮內。那邊正將傳膳，荷兒輕扣屋門：“皇上，娘娘，奴婢們可以進去布膳了嗎？”
真險。慕玖狡黠地笑：“嗯。進來吧。”
推門，宮人們陸陸續續進來布膳，蓮兒經過慕玖身旁，還偷著調皮地衝她眨眨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清白的……
百裏子衿卻曖昧地淺笑，待她們布完膳後道：“不必在裏麵伺候著。”
“是。”蓮兒應得活潑，荷兒應得恭謹。
屋外的陽光大把大把灑進來，房間內頓時像披上了一層銀暉，竟平端多出了一絲靜謐安然之感。
“皇上，”慕玖咽下嘴裏的菜，“臣妾想向皇上舉薦一個人。”
“哦？誰啊？”百裏子衿夾一筷子魚肉到慕玖碟中，漫不經心問道。
慕玖多年之後回想才知道，這時的自己做好多事情都是非常不合規矩的，比如後宮不能參政，比如向皇帝舉薦更是大忌，但是，此時此刻，皇上都不計較，又有誰能計較呢？
“臣妾為將時的軍師，沈羽。臣妾不通陣法，他卻是精通。”慕玖聲音低低的，她自幼飽讀兵書，勤練兵法。行軍打仗是強項，但一遇陣法便就頭疼。想不通為什麽父親在陣法上頗有造詣，她卻毫無天賦。如若不是四十萬大軍須排陣列隊，她也不必再見那個人。
百裏子衿的眼睛忽然就變得幽深複雜，他靜靜看了她半晌，才又低頭吃飯，並不答話。她心裏更是緊張。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鼓起勇氣開口：“他實是臣妾的姐夫。但是臣妾絕對沒有循私之心。”
他依然是不說話。她心裏忽然就萬千委屈洶湧而至，也撇過頭去不理他，低頭扒飯。
氣氛漸漸冷了下去，有什麽在悄悄凝固。
用完膳後，蓮兒進來收拾碗筷，但見帝妃二人臉色不霽，也大氣不敢喘一聲，收拾完便悄悄退了出去。
院內樹影婆娑，隱隱有知了的聒噪聲，屋內卻如古井無波，有一絲涼風拂來，輕輕的。時光一隅中，每一秒的呼吸都顯得漫長。
百裏子衿看著她低頭的樣子，心裏有些疼。但是玖兒，你知道嗎？朕是真的不願你與他在一起。
他歎一口氣：“朕可以答應你。但是練兵，你上午去，他下午去。”她抬眸，他與她對視，眼神深邃堅定，“這是朕的底線。”
她本來就是這麽想的好嗎，她也沒想和沈羽共事呀。慕玖心裏還是委屈，隻低低答道：“是，謝皇上。”
百裏子衿瞧著她蔫蔫的小模樣，不禁無奈地蹙眉，伸手攬過她：“那你還在委屈些什麽？”
她撇撇嘴，暗自落了幾滴淚。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自己無理取鬧了。而且，他的懷抱讓她不安。心底彌漫而起的溫暖亦讓她無所適從。她輕輕掙開他，又笑起來：“不委屈了，謝謝您。”
他輕籲一口氣，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眸卻是更加幽深，用手緩緩擦著她的淚痕，觸覺溫涼。她眨眨眼睛，這一刻的寧靜，使她心下暖流如泉般靜靜流淌，又時時起著波瀾。她開始有些慌亂，心跳得很快。微微後退一步，躲開了去。
他也不惱，隻是喚她，“陪朕下盤棋吧。”
她點頭。回身擺開了棋盤。他與她對麵而坐，寬大的明黃龍紋衣袍挨桌。她落第一子倏爾，他第二子便如約而至。
但奇怪的是，他們一盤棋似乎永遠沒有了盡頭。他未贏，她也未輸。棋勢竟漸漸有纏綿之意。
她凝眉思索，步步斟酌。
他抬眸看她一眼，嘴角不經意流瀉出笑意。時間悠然裏，多想和你，一生一世，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邊他們其樂融融，並不知道後宮裏早已炸開了鍋。
皇上本來就不怎麽踏入後宮。但竟接連好多天都流連於明妃這處。這怎麽讓人不嫉不妒。
以賢妃與安嬪為首的幾個貴人常在湊在一起，商量著下午去流華宮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