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金壁芙蓉
“哦？”他倒是來了興致，身體往前傾了傾，“玖兒兒時的事麽？”
她愣了一秒，才若無其事地答：“嗯，那時年紀小，還不懂分別，就是舍不得。”
“無事。”他篤定地拍拍她的胳膊，神采之間是熠熠的光，“有緣，早晚複相逢。”
她啞然。言之有理。但是，她聽錯了也認錯了？
窗外的柳樹隨風飄搖，暗綠稀紅中，有暮春的氣息嫋嫋傳來。池塘裏荷花含苞待放，蘊著嬌豔，清水滴滴，像潔白無瑕的玉屑。隻是不知幾時藕，幾時蓮。
“時候不早了。朕還有奏折。好生休息。”他為她掖一掖被角，待看她乖巧地點了點頭後，才放心地離開。
他一直是一個勤勉的皇帝，慕玖從做將軍時就知道。
“娘娘。皇上對您可真是上心呢！您不知道，那天可是皇上親自抱您回來的呢！而且您昏迷這些日子，皇上每天都來看您，歇上大半天才離開，我們進宮這幾年都沒有這幾天見皇上見的多，”蓮兒的嘴永遠閑不住，像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那天娘娘可真是嚇死奴婢了，奴婢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那跳出來沒呀？”荷兒拿一捧梨花枝進屋插瓶，忍不住打趣道。
“還沒有。”蓮兒語塞。
“噗。”慕玖被蓮兒的糗樣逗得笑出聲來，她不是那些大家閨秀，不會掩唇巧笑。笑便是明明朗朗地笑，一刹那蓮兒和荷兒覺得整個屋子都明亮了起來。
明妃娘娘真的很美啊。
暮春時節，已經有些小蚊子了。晚間，荷兒來給慕玖熏蚊帳，慕玖那兒坐在燭前看書，荷兒忽又想起一事來：“娘娘，您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合該去向太後娘娘請安了。”
“嗯。打算著呢。明日去吧。”慕玖翻一頁書，緩緩啟唇。
荷兒幫慕玖鋪好了床褥便退了出去，慕玖看著她輕掩上門，不覺感慨，荷兒真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丫頭，體貼穩重，雖然和她年齡差不多，但就好像比她大了好幾歲一樣，事無巨細安排得妥妥當當。真好。
合上書，她鑽進蚊帳裏，躺著本來想，皇上的眼睛和那個小小少年真像啊。她昏迷時也是隱隱約約聽到他喊過希兒，難道真的是她聽錯了嗎？如果他記得，沒道理聽到她提青楓浦沒反應啊。或許真的是她聽錯了吧，又或者……算了，百思都不得其解，就是沒解，睡覺。
次日晨曦微露時分，慕玖便起來了，任蓮兒和荷兒梳洗打扮，給老人家請安要起早，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蓮兒手執著一隻金步搖正要插到她鬂間，慕玖伸手捏住：“素雅點兒好。”她從梳妝盒裏撥了撥，撿出一根玉搔頭來，玉質晶瑩剔透，倒是更襯得鏡前的人兒姿態動人。
寄語釀花風日好，綠窗來與上琴弦。這樣好的天氣，初晨的陽光毫不吝嗇灑在身上，並不熾熱隻覺得溫暖，讓人一下子心情輕鬆起來。
多久沒有這麽輕鬆過了呢？她仰頭看了看令人微醺的朝陽，與很久之前那天早晨的曦光，其實也不很像。
猶記那日拂曉，也是很好的陽光。身穿大紅袍玉樹臨風的新郎抱起他的新娘，周圍喧嚷。
她含笑。
慈寧宮內
“太後娘娘萬福金安。”慕玖款款入殿，福身行禮。
隻見上座的太後娘娘慈眉寬目，端的是安詳的姿態。眉眼間依稀還能看到年輕時的美貌。她輕啜一口茶：“起吧。身子可大好了？”
“謝太後記掛，已好得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這段時間病著未能及時來與太後問安……”
“無防，宮中一切可還習慣？”太後笑了起來，慕玖才看到她眼角的魚尾紋，衰老之態藏入鬢發。
“回太後，宮中一切便宜，都很好。”慕玖眉目清冽，眸中是澈淨流淌的泉水。
“嗯。”太後放下茶杯，目光緩緩落到她身上：“那，你可知罪？”
罪？慕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臣妾惶恐。”
“你還當自己是朝堂的將軍？可記清自己個兒的身份？”
見慕玖迷惘，她又開口：“你是皇帝的妃嬪，在皇宮大院裏衣衫不整地追逐，成何體統？”太後明顯神情有些不耐，卻是語重心長，她頓了頓，語氣稍緩：“女人家，心不要那麽大。侍候好夫君是正理。”
“可……”慕玖張口欲爭辯，但是一時卻無從說起。
“可你也算大功一件。”太後眼睛一眯，手裏連續撥動了兩個佛珠，“哀家並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此事暫且作罷。你回去讀好《女誡》，《女則》，先禁足一月吧。”
“是。”慕玖跪下行禮，心中是萬千個不情願。但她無法，隻能接受。
流華宮裏的芙蓉樹鬱鬱青青，還未到開花的季節，卻已經有了芙蓉似錦之姿。即將盛開在高牆大院裏的金壁芙蓉，雖嬌豔動人，但不知會不會覺得寂寞。
花無情，人卻非草木。
望著院外侍衛的把守，慕玖忍不住長長嗟歎一聲。她本是追求自由之人，受不了拘束。先已被皇宮大院禁錮，如今更是被困在一方院角之中，庭院深深深幾許。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才算結束。她感到窒息。
她好懷念那些年自由自在的時光。在軍營裏指點兵馬，她感覺自己神采飛揚。在江南水鄉裏蕩漾遊船，她感覺自己精神煥發。
然而被禁錮在這裏，她感覺自己就是一根蔫了的黃瓜苗。
皇帝此時下朝回來，他有事情要與慕玖分享。所以走的有些急，並未注意院外的侍衛。
他一進院門便搜尋到了慕玖風姿綽約的身影，但她身子單薄，幾縷發絲拂麵惆悵。裙踞被風微微吹起，她便仿佛要隨風而去……
他忽然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是什麽事情，讓你愁眉不展？
“玖兒。朕帶你去個地方。”他拉住她的手。
“臣妾不能出去。”她無奈地指指門口的侍衛：“太後說禁足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