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鬥篷
雅麗公主手肘上搭著那件雲紋鬥篷,她麵色凝重,蹙著眉頭,可是氣質高貴優雅,在人群裏很是耀眼,她款步向前,有人認出她來,忙恭敬地退到一邊讓開路來。
“是公主!”“快看,是雅麗公主誒~”“她怎麽來了?”“你不知道啊?據說這位公主小時候是在沈府長大的,恐怕是來阻止大公子的。”“嘖嘖,您說的還真是有那麽幾分意思。”“可不是,老朽說的話怎會有假。”
一直走到長生台,雅麗公主看著高高抬起的軍棍一下又一下重重落在一身白衣的沈約身上,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裳,而那一下又一下的棍子好像打在了自己的心上。她的心抽疼,記憶裏那個永遠如兄如父的沈大哥,今日竟然為了一枚長生牌要堵上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值得他這樣不管不顧?
沈約跪在長生台上,他的嘴角滲著血跡,咬緊著牙關,心裏默默數著“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今日的陽光似乎特別強烈,他的頭暈的厲害,整個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是他抬起眼簾,看到台下站著一動不動,恍如一座雕塑的藍衣女子,他的嘴角又勾起一道弧線,稍而閉上了眼,心裏繼續默數“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一……”
待到第兩百下軍棍落下,兩名執行的士兵退了下去,沈約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片癱軟,可是他仍舊努力直了直身子,朝著長生台下的雲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雲若看著一身鮮血浸透了沈約的白衣,她微微別過臉去,淚水在眼眶裏打了個轉,抗下兩百軍棍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幾乎不可能,而對一個常年習武的人來說也是大傷元氣,幾乎丟了半條性命去,恐是將來費心調理,也怕是折了陽壽。
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如天地間最傲骨的存在,他直直地跪在那裏,好像對著皇權對著天命一種無聲的反抗,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想要守護的人又怎麽能輕易放棄?我想要完成的事情,哪怕傾盡所有,我也一定要堅持到底。
看著一身白衣染血的沈約,長生台四周圍著的人群裏,已經有小聲的啜泣,有人低下頭拿出帕子擦著眼淚,有人長歎一聲,天地不仁,為何要這般考驗有情之人。
兩百軍棍不過是一個前奏,接下來絕食斷水的七天才是一切漫長考驗的開始。
此時紫袍侍者走上前來,他手裏托著一盞長明燈,燈火搖曳,閃著紫色的幽光。
“你已經決定要繼續接受考驗了嗎?”紫袍侍者看著長生台上跪著的沈約,也有些動容道,拖著若此傷痛的軀體再進行接下來的考驗,除非奇跡出現,定是再無生還的可能的了。
“是,請繼續吧。”沈約跪在長生台上,語氣堅決,目光堅毅。
“沈約——”人群裏忽然傳出一輕柔的女聲。
沈約抬起頭循聲望去,一襲錦繡華服,宮鬢高堆,目光如水的女子正擔憂地望著自己。
“公主——”沈約沒有想到雅麗公主會來,有些吃驚地看著她,他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麵了,自從她開了府,他們就鮮少往來了,沒想到當年那個總纏著自己要買冰糖葫蘆的女孩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傾城佳人。
“你還記得這個嗎?”雅麗公主拿起手肘上搭著的那件雲紋鬥篷對著沈約問道。
雲若循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雲紋鬥篷?好熟悉!對,和沙漠裏沈大哥給自己披的那件一模一樣,難道他們?
沈約看向雅麗公主手上那件鬥篷,目光一熱,喉嚨裏一口血險些吐了出來,他努力忍住,可嘴裏的血味的甜腥之感已叫他目光眩暈。他微微仰起臉看向天空,想起幼時母親牽著自己的手說:“約兒,若果有一天母親不在了,你答應母親要好好愛惜自己,照顧好父親、弟弟們,還有雅麗。”
“母親,對不起,約兒食言了。”沈約仰著頭喃喃道,一顆滾燙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這個頂天立地無所畏懼的男兒落下了他寶貴的淚水。
“沈約,你有沒有想過沈大人,你要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有沒有想過阿練,你要他怎麽接受你放棄了他們?你有沒有想過要珍重自己去完成雪姨的心願?”雅麗公主一句句道來,有一句話她沒問出口,她想問:“沈約,你有沒有想過我,還記不記得雪姨給我們倆做這件鬥篷的時候叮囑你的話,你說過會照顧好我的。”
沈約默默地閉上了眼,對雅麗公主的責問,他羞愧無言,卻也隻能這樣了。也許這便是命吧,當母親將那枚玉佩交到自己手裏時,就注定了他會有這樣一天。他想起幼時花燈節玩耍遇到的一個瞎眼卦師,他替自己摸了摸骨告訴自己:“孩子,有一天你會在那沙漠絕境之地遇到你命定的戀人,你將經曆你這輩子最快樂最痛苦最難忘的的日子,而她將會伴隨你的一生,照亮你的生命。”
小時候的他以為那不過是瞎眼卦師的胡言亂語,為了求一頓溫飽而瞎編的故事,可是當那一天他在街頭遇到雲若,那個一身藍衣,眉眼纖長,有些無助,有些迷茫的女子,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也許這便是命中注定,一句“我可以跟你回去嗎?”將他們永遠都綁在了一起。
在沙漠裏雲若替他擋下那鋒利的匕首,而十年之後他再一次手染鮮血手刃沙匪,他便知道雲若已經深深住到了自己的心裏,再也抹不去,再也忘不掉,他不能失去雲若。
“公主,你回去吧。”再睜開眼時,沈約開了口,他感謝雅麗的勸說,但是他已經決定了,這條路縱是通往烈焰地獄,通往一忘奈何,他都一定要走。
“沈約,你!”雅麗公主以為自己找來那鬥篷,至少能以雪姨的影響力撼動沈約的決定,沒想到他真是鐵了心,非要一條死路走到底。
這話說著,雅麗公主已經怒極,按照宮中黨派紛爭,她本不應來勸沈約,但是念著幼時的情分,她終究不忍,還是來了,這下遭到沈約的拒絕,她冷了一張臉,抬起手從發上拔下一支金釵,猛地一下用力將那鬥篷劃破。
哧哧——綢緞撕破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了花。
站在雅麗公主身側的翠微一驚,公主竟將這件十分寶貝的雲紋鬥篷毀了!
“沈約,本宮今日與你割袍斷義,當年沈府與本宮的照拂之恩今日也算悉數還盡。”雅麗公主望著長生台上的沈約恨聲道。
沈約看著雅麗公主的舉動,隻是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一會便恢複如常:“沈約謝公主相勸之恩。”
“翠微,我們走——”雅麗公主將那件鬥篷扔在了地上,冷聲道。
可是雅麗公主剛抬起腳想要離開,突然想起自己真是被氣急了,竟忘記來看看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將自己的沈大哥推到了死路上。
這邊想著,她環顧四周,掃了一眼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了長生台另一側的藍衣女子身上。此時那女子是側臉對著自己,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台上的沈約,可是縱然隻是一個側影,那女子也美得瀲灩若水,好像遙遙從九天而下衣袂連決的仙子。可是,那眉眼怎生得那般眼熟?
雅麗公主疑惑地走近藍衣女子,那女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身邊自動讓開的人群,微微抬起下顎,轉過身來,她明亮的的眸子迎上了雅麗公主的眼中的驚愕之色。
“渥丹!”怎麽會是她?她不是在星雲嗎?雅麗公主再看著她與沈約彼此眼神糾纏交織,宛若相知多年的眷侶,更是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麽會在這裏?”
雲若掃了一眼四周,才確定雅麗公主是問自己話,可是她並不叫什麽渥丹啊?難道她以前認識自己?這邊想著,她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雅麗公主道:“你剛才是在叫我嗎?”
“姑娘怎麽稱呼?”雅麗公主也一愣,再看藍衣女子茫然的神情並不似作假,心想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難道是自己認錯人了?
“雲若。”雲若疑惑地看了雅麗公主一眼,才開口道。
雲若?雅麗公主突然覺得這個名字怎麽很耳熟似的,《飲水詞》?!她突然想起衛隱常放在手邊的那卷書冊,正是重尨高僧雲若所撰寫的《飲水詞》,如今竟有一個女子與他同名,而且還長得那麽像渥丹,這真的是巧合嗎?
過了半晌,她才淡淡開口道:“你認識沈約?”
“恩……”雲若不知怎麽回答,隻淡淡的應了一聲,轉頭關切的看向沈約。
“公主……阿若……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長生台上的沈約,因刑罰而麵失血色,卻依舊帶著幸福的笑意,堅定的說出了這句話。
“妻子?”雅麗公主目瞪口呆,驚的不知說什麽好,顫抖的手指向雲若,半晌才勉強從嘴中問出一句:“你……你是為了她才……”
長生台上紫袍侍者將那盞長明燈擺在一旁的燈座上,對著沈約道:“從今日起的七天內,你需要絕食斷水,直到這盞長明燈熄滅,你才能離開這裏。”
沈約淡然一笑,仿似等著他的並非什麽難事,堅定的點了點頭,而後向紫袍侍者拱手道:“辛苦了。”
“一旦開始便不能退出,不管結果是生是死,都望你能守住這個規矩。”紫袍侍者聲音肅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