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競技
拍賣會,進行到了尾聲。
隻見白衣麗人朝眾人嫣然一笑,欠了欠身,款步退至幕後。
莫問老人雙手捧著一張琴,走到了台上。
小心翼翼地將琴放置在琴案上,眾人依稀可見其琴身上有著如梅花狀的斷紋。
絲弦輕挑,聲音通透鬆沉,教人聞之心動。
一藍衣公子緩步前來,在琴案前坐下,抬手輕撫。
一曲《神人暢》悠悠響起……
從未有過的通透清澈,一段泛音之後,眾人仿佛見到雲端的神明,若隱若現的笑容。
爾後突如其來的一陣按音雄渾豪爽,如一場空前盛大的虔誠禱祝、載歌載舞的場麵。
浮沉之後,一切又恢複到平靜,仿若天人合一。
曲終,琴音漸緩,漸歇。
指法精妙,曲意貫通,琴之四美,昭昭若往。
場中無聲,靜寂了然。
樓中無音,眾人神往。
渥丹手中的茶已涼,她放下茶杯,看向蘇青禾。
蘇青禾此時歎了一口氣,渥丹不解,問道:“可有把握?”
“今日求琴之事,恐怕有些難辦。”蘇青禾抬眼看了看二樓西邊的幾個隔間,從拍賣開始,那裏麵的人都還沒動靜,想必都是衝著飛泉琴來的。
聽說越弦國的師公子也來了,他是六國之中數一數二的琴師了,就是不知他在哪個隔間?
蘇青禾的手不自覺放到腰間的荷包裏,那裏放著他全部家當,三萬兩銀票。
“青禾,那琴就這般好?”渥丹並不懂琴,淡淡問道。
“吾與爾言,爾亦予諾。”蘇青禾並沒有直接回答渥丹的話,而是自言自語道。
渥丹不再追問,蘇青禾眼中的悵然若失,已讓她明了,這飛泉琴對青禾是真的很重要。
但聽,台上,藍衣公子站在一側,莫問老人上前來,捋了捋胡須道:“這飛泉琴,乃是老夫生平最愛之琴,今日拍賣,一來為籌款,二來也望能為它覓得良主,才不負當日雷老前輩斫琴之心。”
說完,莫問老人目光一掃場中,頓了頓,接著道:“既要為它覓得良主,今日所搏除了銀兩多少,更需要競拍的各位展示琴技,哪位的琴技能讓眾人折服,便能最終抱琴而歸。”
話音一落,場中頓時沸騰。
這競拍方式太讓人出乎意料了,不僅要財大氣粗,還要懂琴之道,操琴之意,真是難上加難。
遍數六國,能滿足這三個條件的,左右也出不了五個人。
越弦國的師公子,青霄國的許由,重尨的蘇青禾,燕國的周門,星雲的雷玨。
此時,又要在場的,估計也就三四人。
位於東隔間的蘇青禾,西隔間的師公子,南隔間的許由,台上的雷玨。
這四人中,屬師公子身份清貴,他的家族師家世代為帝琴侍詔,享皇恩供養。
財力最豐厚的則是青霄國的許由,許氏結交廣泛,幾乎壟斷了六國的古琴售賣渠道。
最得場中支持的則是星雲城的雷玨,這琴本是雷家先祖所製,此次若能迎回,也是美事一樁。
最為神秘的當然是來自重尨國的蘇青禾,曆代初離孤高清傲,鮮少與外界交流,流言頗多。
就當眾人拿著手中今日拍賣的小冊子,看著二樓幾個重要的小隔間,莫問老人清了清嗓子道:“我們現在進入第一個環節,此琴起拍價一萬兩,每加價不得少於一千兩。”
呼——一萬兩!
眾人瞠目結舌,每加價還不得低於一千兩。
真是一個天文數字。
台下已有人不住搖頭,歎氣。
西隔間的小廝先拉響了銅鈴,“一萬兩千兩”
緊跟著,南隔間的小廝也拉響了銅鈴,“一萬五千兩”
台上的雷決,微微一笑,揚聲道:“兩萬兩”
東隔間的蘇青禾卻始終按耐不動,未曾報價。
莫問老人笑著掃了一眼樓上幾人的隔間,手撚著胡須,靜靜等待。
這飛泉琴拍賣所得銀兩最終幾何,並不是他所關注的,所謂琴遇知音賞,一張好琴也需要一個適合它的主人。
“三萬兩。”東隔間的小廝終於拉響了銅鈴。
雷玨遙遙一望東隔間,不自覺笑了笑,沒有跟價。
場中無聲,三萬兩的高價,這是曆屆拍賣會從未有過的高價。
就在眾人以為花落東隔間的時候,南隔間的小廝又一次拉響了銅鈴“五萬兩”
全場,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五萬兩,五萬兩……
木魚敲響一聲,兩聲,再無人跟價……一錘定音。
此輪,許由勝。
台上,雷玨搖了搖頭。
蘇青禾拿著茶杯的手一滯,無奈地笑了笑。
渥丹伸出手,握住了蘇青禾的手,看著他道:“青禾,我們還有機會。”
蘇青禾隻覺得手一暖,抬頭看向渥丹,她的笑容是那般和煦,這一瞬間,蘇青禾甚至覺得錯過飛泉琴似乎也沒有什麽關係了,有她在身邊,也已勝過那弦音繚繞。
第二輪,悄然開始。
一錦袍中年男子從南隔間緩步走出。
他步伐沉穩,目光堅定有力,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
“許先生——”雷玨朝他一揖,恭敬道。
那男子也回了一禮,才走到琴案前坐下,略調試番,便開始了。
琴音,深沉,渾厚,若隱若現,忽遠忽近。
眾人隻覺得來到高山之巔,雲霧繚繞,而水流從山間潺潺而下。
突然,一個瀟灑的起勢,琴曲的旋律開始跌宕起伏。
如萬丈高峰,水流奔騰直下,沸騰澎湃,壯觀奪人。
危舟,高峽,群山遠赴,萬壑爭流。
山山水水,人在舟中,舟行河中,時而餘波擊石,時而波瀾微揚。
曲歇,眾人隻覺得“洋洋乎,誠古調之希聲者乎”。
站在一側的雷玨,心中震撼,此人雖行商,琴技卻已臻化境。
這般心境,真是讓人望之興歎。
“許先生,這曲子?”雷玨上前問道。
“此曲喚作《流水》,乃是我一日經千峰峽所作。”許由道。
說完,許由退出幕後,師公子走上台來。
師兮一襲白衣,風度翩翩,容貌修飾極為精致,不愧是琴侍詔。
他彈琴的姿勢也極為優美,挑、按、糅,指法空靈,十分美觀。
一曲《南歌》,本是江南本地小調,被他奏來,脆美輕清,如蜂蝶之采花,蜻蜓之點水。
場中已有人被其打動,或想起故鄉,或想起江南偶遇,那搖著小舟,溫柔可人的美女子。
一曲罷,師公子朝著眾人微微一拜,才退去。
雷玨勾了勾嘴角,思索了會,坐下來,雙手輕放。
渥丹隻聽,琴音汩汩而來。
一字一音,如撞擊的磬鍾,莊嚴,肅穆,宏偉。
爾後,旋律漸緩,溫暖和煦,竟教人感受到其間愛意。
一小段的平靜之後,忽跌宕起伏,連樂聲都充滿著吟誦的意味。
好像一人,一琴,在思考,在自語……
沒有持續太久的凝重壓抑之後,又是一段舒暢、柔美之音。
你以為它到了尾音,可旋律卻又空茫超脫起來,好像進入了一個神仙般的世界。
祥雲、仙鶴、麋鹿,無憂無慮。
當眾人沉浸在這般美好的曲音之中,樂曲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靜穆、安詳。
渥丹聽完此曲,歎了口氣。
此曲曲意深遠,格局闊大,足以讓人窺見彈琴者內心的不凡。
再看向蘇青禾,他的眼中也是一片熱烈,想必此曲也奏出了他心中所念。
“不知雷公子這曲是?”莫問老人上前來,手撚著胡須十分欣賞道。
“《文王操》。”雷玨笑著回道。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東隔間,就等著蘇青禾的演奏了。
東隔間,蘇青禾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欲往樓下台上去,卻見渥丹先站起身來,走到外間。
她今日一身紅衣,與雪白的輕紗帷幔相間,格外引人注目。
“渥丹——”蘇青禾不知她要做什麽,柔聲喚道。
卻見渥丹突然回過頭來,朝他嫣然一笑道:“青禾,你記得白紵舞的曲子嗎?”
蘇青禾一愣,恍而道:“記得。”
“你相信我嗎?”渥丹走到蘇青禾跟前,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蘇青禾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伸出手來,將渥丹兩鬢的散發攏到耳後。
“我們走吧。”渥丹看著蘇青禾,笑了笑。
她牽過蘇青禾的手,緩步向台中走去。
白紵舞,本是那些織造白紵的囡工為讚美自己勞動成果所創,後來在民間流傳開來,成為樂坊中再普通不過的舞曲。
都說,最簡單的曲子,最難演繹。
她對青禾有信心,她知道青禾也相信她。
沒有了繁複的指法技巧,沒有了曲意的深遠高瞻,褪去一切浮華,回歸到原始。
回歸到最初,他們是否能讓那一份悸動走進眾人的心中?
場中眾人隻見東閣間,一青衣男子和一紅衣女子相攜而下。
正是納悶,卻聽莫問老人高聲解釋道:“許先生、師公子、雷公子三位的演繹都精彩絕倫,連老夫都分不出伯仲。想必各位聽曲至此,也有些乏了,方才蘇公子與老夫商量,想為大家帶來一段舞曲,不知可否?”
話音一落,場中眾人交耳議論起來。
不知是誰忽然鼓起了掌,喊了一聲:“好!十分之好!”
莫問老人一笑,點點頭,恍而轉身道:“蘇公子,可以開始了。”
台下,一片肅靜。
樓中東南角落,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方才那聲“好”便是他喊得。
“無名,你能不能不要皺眉頭了,有美人跳舞總比光聽琴有意思。”男子扁了扁嘴。
“他這是怪你搗亂。”一布衣男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笑著解釋道。
他倒茶與旁人不一樣,卻是用的左手,原來你再看去,他是沒有右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