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年
大家都等著看戲,沒有一個人離開,台下是嘰嘰喳喳,好生熱鬧。
渥丹聽著大嬸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說叨,旁邊的小丫頭再不時插上兩句,也分外有趣。
她沒留意到身邊的蘇青禾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裏是和台上的雷玨並沒有兩樣的傷痛。
十年?陪在渥丹身邊的十年,竟過得這樣快,蘇青禾心中感慨。
這十年裏,每當他鼓起勇氣想要和渥丹表達心意時,他看到渥丹眼中那個人的倒影,他就又猶豫了。
什麽時候,自己也能走到渥丹的心裏去呢?想到這裏,蘇青禾歎了口氣。
還好那個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隻要他願意等,終究能等到渥丹的注目的吧。
此時,忽聽人群裏一陣沸騰,有人大喊:“國師來了——國師來了——”
人潮如浪,眾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自動地讓開了一條通向落鳳台的道。
渥丹還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站在原處,隻見遠遠一個男子朝著她的方向走來。
那是一個穿著織金厚呢長袍的男子,用一根金帶束住了他滿頭披散的黑發,他的膚色很白,在黑夜裏閃著柔光。
他走過渥丹身側,朝渥丹意味深長地一笑,眼睛彎成一泓新月,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渥丹突然想起無妄仙山上的一種無腳白鳥,他們一直飛啊飛,直到死亡才會落地。
咯噔,我在想什麽呢。渥丹趕緊收回思緒,她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那麽奇怪的想法。
那個被稱為國師的男子,氣質絕豔,眉眼間是藏不住的萬種風情,可偏偏他長了一張少年感十足的臉。又讓人覺得有些稚氣的可愛,但你若深深看著他的眼,又會感覺他好像滄桑地活了幾千年,眼中盡是洞徹世事的明晰。
“雲魂,怎麽是你?”白琅看到那長袍男子,失望道。
“琅兒,你知道他不會來。何苦這般對自己?”雲魂搖著羽扇歎氣道。
“他就這麽不在乎我的生死?”白琅眼中仍是不信,死死地盯著雲魂。
“他若真要娶你,不會一直躲著你,琅兒,放棄吧。“雲魂走上前去。
“不!他既然不要我,我就——”白琅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狠狠刺向了自己。
“琅兒!”雷玨飛撲上前。
終究是晚了一步,匕首刺入脖頸。
原來死是這樣,好冷,好冷,衛隱,你為什麽不來?
白琅倒下去,一身紅衣如血,她的笑掛在唇邊,她的淚從眼角滑落。
“琅兒!”雷玨大慟,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鮮血噴薄而出,那長袍男子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台下的眾人都傻了眼,大小姐,大小姐,是死了嗎?
雷玨抱住倒地的白琅,鮮血濕透了他的藍衫,他淒然大笑,撿起地上的匕首,也要自刎而去。
渥丹大驚,那被喚作國師的人,應當有異能,為何不攔?
“琅兒,我現在就去陪你,不會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的。”雷玨閉上了眼,匕首刺向了自己。
“玩夠了嗎?”突然一清冽的男聲好似從天際傳來。
眾人靈台一片清明,好像眼前突然迷霧散開,一下子就看到了光。
陽光透過大片的烏雲,照到了每個人的心裏去,精神為之一振,目光也熱烈起來。
“衛公子!”“衛公子!”“衛公子!”人群裏再沒有其他聲音,隻有一聲聲的衛公子。
有人跪下去大聲痛哭,有人不住磕頭感激,有人站在那裏神情仰慕,有人已說不出話來。
大家在以一種迎接神祗的虔誠,從心底喚出自己的那一聲:“衛公子——”
星雲城的百姓,誰會不認識衛公子,誰又會忘記衛公子?
那個將大家從戰火中拯救出,趕走敵國軍隊,如戰神一般的男子?
那個給星雲城百姓一個安定的家,讓大家都能吃飽飯穿暖衣的男子?
那個讓孩子們不管貧富都有書讀,不官身份高低都有公平正義可爭的人?
城中的先祖祠裏,他的畫像和曆代城主掛在一起,而他的事跡被刻成碑文永久地立在英雄塔前。
眾人抬頭,隻見萬裏街拐角停著一輛八馬並馳的黑漆大車,黑漆如鏡,一人持劍肅立在旁,正是無名。
緊接著,無名挑開車簾,下來一長衫男子。
他穿著再平常不過的白色布衫,長長的頭發用一根玉簪簪住。
麵容挺秀,目光堅毅,眼角已有淺淺的皺紋,卻絲毫不影響他那成熟而瀟灑的風采。
他向前走來,步履穩健,好像自帶光芒,眾人見之紛紛讓開道來,口中喚著:“衛公子”。
這人正是衛公子,衛隱。他隻是點點頭,麵上波瀾不驚。
他從渥丹身側經過,他的袖子因風帶起,掃過渥丹的胳膊,渥丹一驚。
等渥丹再抬眼看那男子事,眼中已是深深的震撼,衛隱的布衫右邊的袖管是空的,他隻有一隻胳膊。
蘇青禾看向渥丹,渥丹眼神裏盡是疑問,她抬起眼看向蘇青禾,蘇青禾點點頭證明了她的想法。
這個被星雲城百姓奉為神明的男子竟然是個殘廢?
太讓人意外了。
渥丹暗暗收斂心神,向落鳳台望去。
此時,台上,白琅仍握著那柄匕首,雷玨則站在一旁,雲魂搖著羽扇一臉笑意。
剛才的是都是幻象?是幻象?渥丹看了一眼周邊的人。
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震驚!
剛才大小姐明明不是已經死了?!
“你的事情,你自己解決。”雲魂朝衛隱皺了皺眉頭,不高興道。
“好。”衛隱應聲道。
“衛隱,你愛我嗎?”白琅開了口,她眼中滿是期待,拿著匕首的手卻在發抖。
“琅兒,你與雷公子有媒妁之言,當不負他。”衛隱直視白琅,正色道。
“你愛我嗎?”白琅不管他的回答,隻是追問道,她的眼底已泛起淚花。
台上是久久的安靜,衛隱沒有回答。
白琅生生倒退一步,握著匕首的手一緊,笑得慘烈:“你就沒有一刻愛上過我?”
“對不起,琅兒,我一直把你當妹妹對待。”衛隱歎了口氣,說道。
“妹妹?”白琅苦笑道:“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想不想做你的妹妹?”
“十年前,我第一次見你,就愛上了你,因為你,我悔了雷家的婚約,被爹爹罰在思過崖思過一年。”“我知道你喜歡清水香,走遍六國學遍名師,隻為了給你配你想要的那一方清水香。”“我知道你喜歡喝落雪茶,早早就跑去重尨就為了親手摘新上的第一輪的好茶。”“我知道你,半夜總會咳嗽,連夜失眠,我就在你屋外守著你,一直等到你房間的蠟燭熄滅。”
一件件,一樁樁,在台上,此般數來,台下眾人,都不禁落淚。
這世間,竟有如此癡情的女子?
“琅兒——”雷玨望著白琅那搖搖欲墜的身子,想要擁上去,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要讓她這樣受傷?
“衛隱,我等了你十年,而現在你告訴我,你對我無意。為什麽,為什麽?”白琅眼中已無淚水,心中滿是恨意。
白琅等著衛的隱的回答,台下眾人等著衛隱的回答。
“衛某乃是一殘缺之人,配不上大小姐。”衛隱終歎了口氣道。
“你說的都是借口!”白琅吼道。
雷玨不忍見自己心愛之人如此痛苦,便走到衛隱跟前,鼓起勇氣說道:“若公子愛琅兒,我願成全公子。”
衛隱聽雷玨此言,又見他神色,知他是誤會了自己:“雷公子,你與琅兒才是良配。”
說完,衛隱不願再做糾纏,轉身就走,他早想把此事做個了結,卻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
“你心中一直有她,對不對?”白琅快步上前,攔住衛隱,最後掙紮問道。
好像什麽東西突然紮進了心裏,衛隱身體一滯,麵上閃過一絲驚愕。
白琅沒有想到,困擾了自己十年,一直盤旋在心中的那個疑問竟然是真的?
在衛隱來到星雲城的前幾年,午夜夢回,他喚出的那個人名,竟然真是他心底的那個人?
“你愛她,對不對?”白琅追問道。
衛隱麵色一白,垂下了頭,半晌才又抬起臉道:“我負了她。”
我負了她,我負了她……
白琅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答案,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衛隱麵上沉靜如水,可他的眼中分明已沉痛難堪,白琅不忍再看。
她收起匕首,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衛隱走上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語重心長道:“琅兒,我已經錯過了一次,你不要再錯過真正用心待你的人了。”
“如果她出現在你麵前,你會娶她嗎?”白琅抬起臉來,看著衛隱道。
“會。可是我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衛隱淒然一笑道。
“為什麽?”白琅不解。
“我傷了她。”衛隱答。
“很嚴重嗎?”白琅不敢置信。
衛隱避開了她的目光道:“琅兒,抓住你的幸福,不要像我這樣,想後悔也沒有機會了。”
十年時間,滄海桑田,你再看到我,還會認出我嗎?
衛隱心中苦笑,歎了口氣,轉身又沿著原路折回,坐上馬車,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