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殘夢
月涼如水,獨掛西窗,隻幾聲寒鴉。
遠遠地羽嫣便看見雲若居內點著燈火,她一驚,手暗自放在了腰間,那是一柄精巧的軟劍,藏在腰封之內。斂了氣息,躡手躡腳靠近,正要沾口水點破那窗紙,卻聽屋內有人喚道:“嫣兒——”
“姑姑?”羽嫣愕然,那聲音如此熟悉,不是渥丹是誰。她瞬間熱淚奪眶,轉身朝門口走去,推開門,又小心地掩上。這才向那燈下的麗人行了一禮道:“姑姑,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渥丹正拿著一支銀簪挑著燈花,她麵前放著一個白色的瓷瓶:“我來尋你,有些事要與你商量。”
“怎麽了?姑姑。”羽嫣見渥丹神色凝重,知定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你今日見到的那個太監,原是新帝派往民間尋找美人的。”渥丹一歎。
聰慧如羽嫣,已明了,癡癡問道:“是選中了我嗎?”
“嫣兒,你若不願去,姑姑替你想辦法。”渥丹說到這裏,望著白瓷瓶眼神一黯。
“姑姑能有什麽辦法?”羽嫣苦笑道,她搖了搖頭。
“這是殘夢,喝了它,你便不用再進宮。”渥丹咬了咬牙,拿起白瓷瓶遞到羽嫣手中。
“殘夢?”羽嫣疑惑地拿起那白瓷瓶,瓶中是朱紅色的液體,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沒了美貌,自然新帝不會再召你入宮。”渥丹歎了一口氣,別過臉去。讓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舍棄自己姣好的容貌,這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可是,若是進了那重尨後宮,雖沒有刀光劍影,暗地卻是數不盡的沼澤陷阱。
“姑姑,若是那來人見嫣兒容貌已毀,遷怒於樓中姐妹如何?”說到這裏,羽嫣已是滿眼淚光。
“嫣兒——”渥丹無言,所有的話到嘴邊都蒼白無力,她要如何。
“何況,姑姑交待嫣兒輔助六王爺,嫣兒還沒用辦到。”羽嫣的聲音裏已是一片哀傷。
“可是,那後宮藏汙納垢——你這般,又如何?”渥丹還是滿滿地擔心,看著她滿眼的不忍。
“姑姑,嫣兒會保護自己的。”望著渥丹那般擔憂的神色,羽嫣突然覺得充滿了力量。她走上前輕輕握住渥丹的手,她的手很暖很有力,她堅定地看著渥丹道:“姑姑,我去殺了他。”
“不,你不能殺他。”渥丹瞬間明白羽嫣的意思,阻止道。
“姑姑是擔心嫣兒的劍術?”羽嫣不解,既然最後都是要讓六王爺得益,殺了他不是來得更快。
“重尨剛從一場內亂中平複,若此時失了君王將政局不穩民心大亂,到時候烽煙四起,必是生靈塗炭。”渥丹說到這裏,眼神中一片傷痛,她想起了三百年前,想起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
“可是姑姑,若他活著,六王爺早晚……”說著,羽嫣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渥丹何嚐不知,她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她總是在想,是不是有兩全的辦法。慕容德奎雖是個篡權者,可是他有帝王之才,眼下,哪裏還有比他更合適重尨的人。而慕容無攸太像他的父皇,有治國之才,卻太過仁慈,優柔寡斷,不夠無情狠辣。對敵人的仁慈,何不是對自己的殘忍?否則慕容德鈺又怎會丟了性命,還連累了自己的妻兒?
渥丹不忍,也不能再將重尨推向萬丈烽火之中,她是神,她更不能——可是,她又要如何去守護自己的愛人?她也要遵守這人間的遊戲法則。
“姑姑——”羽嫣見渥丹不知想什麽想地那麽出神,臉上的神情是那般矛盾。
“六王爺那,我會想辦法的。”渥丹反應過來,將雙手從羽嫣的手中抽離。
“姑姑,嫣兒可否問一句,你為何要幫六王爺?”羽嫣終於問出了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今日香妃大會,她本已安排好一切,有機會接近慕容無攸,然後完成渥丹交給她的任務。
卻不想,遇見了高英。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逃不開,也避不了,既然如此,又還有什麽可說。
“他是我的夫君。”渥丹苦笑道,她負手站在窗前,身影是那般單薄。
“王妃?”曾經羽嫣想過無數個可能,也許是六王爺對姑姑有恩,或是其他的,卻怎麽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六歲時,她初見渥丹,渥丹便是一看著約莫十八的傾國佳人,十年之間,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傳說中那個燕國公主,又怎麽會是渥丹?人的記憶是不會騙人的,她不懂,卻也不問。
羽嫣終是垂了頭道:“姑姑,嫣兒願意進宮,不為別人。”她的聲音十分堅定,充滿了力量,似心中早有了想法。
渥丹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心中說不出的悵惘,她知對方是為了自己。一歎後,柔聲道:“那宮中的女子比不得樓中的姐妹,萬事小心。”
“姑姑,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此刻羽嫣在渥丹麵前仍舊是那個六歲的孩子。
“好。”渥丹走過去,輕輕將她摟在懷裏,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夜深了,雲若居的燈火已經滅了。漸漸地,屋中響起羽嫣均勻的呼吸聲,她已沉睡。
渥丹見她睡去,又替她攏了攏散發,輕柔地蓋上被子,在一旁睡下。
渥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香氣,羽嫣管那叫做安寧的力量,就像小時隻要自己生病,渥丹總是陪著她。
待渥丹睡去,黑夜裏,一雙秀麗的眼睛悄然睜開,羽嫣側了身,看著渥丹,暗暗對自己說道:“姑姑,你不想做的,嫣兒都會替你做。”
有人說,仇恨充滿力量,愛,何嚐不是?羽嫣對渥丹如對母親般的愛,渥丹對無攸癡戀了三世的愛,無攸對爾雅的愛呢?有的人的愛成為你的羈絆,讓你脆弱;可是還有些人的愛卻會成為你的盔甲,讓你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