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素問
腸癰,癰疽之發腸部者,出《素問·厥論》。
腸癰在此間天地乃不治之症,死亡達十之八九。尋常病患在腸癰初發或病徵穩定時治療,或許有一絲死裡逃生的可能。但白雲書之女阿囡熱毒證已顯,棺材紋在手掌湧現,若無意外,必死無疑。
「鳳棲梧?」衛司空詫異。
半夏點頭,道:「正是他。」
「癰疽在腸,只需切除即可治癒。」薏米小聲解釋一句,抬頭看了蘇幕遮一眼,蘇幕遮心覺不妙,果然聽她靦腆地道:「我曾在谷內,聽蘇師弟與鳳郎中討論過,後來聽師父說他們正好遇見一患上腸癰且有熱毒證的啞奴,試過一次。」
室內視線頓時都移到了蘇幕遮身上。
蘇幕遮忙擺手,道:「吾只指點一二,當真沒動手,耍耍嘴皮子罷了。」
鳳棲梧入谷后,求遍谷內名醫,但都對其妻子蕭氏的昏迷不醒束手無策,倒是有不少老瘋子拉著他一同探討屍體的奧妙。末了,還是蘇幕遮這個外行給了鳳棲梧籠統的答案。雖不明確,鳳棲梧卻也大概明白妻子為何昏迷不醒了。
在前世,蘇幕遮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對人體內某些病症遠比古人知道的多。鳳棲梧解剖過恁多屍體,內里情形知道的多,卻不一定有答案。兩人一拍即合,蘇幕遮這半吊子在古代率先對江湖上惡名昭著的一代屠夫實現了簡單至極的人體了解與現代外科啟蒙。
蘇幕遮覺的淺顯,鳳棲梧卻似得了寶藏般如饑似渴的考證著蘇幕遮所言,患腸癰的啞仆便是考證結果之一。鳳棲梧手術刀般的武器也是由蘇幕遮依葫蘆畫瓢做出來的。
「啞仆後來如何?」美婦白雲書上前一步急切問道。
「他運氣不錯,傷口未感染,現在還活著好好的。」蘇幕遮道。
藥王谷弟子平常要煉藥,有些老瘋子更是會煉製一些千奇百怪的藥丸,這些葯總歸要有人來驗證藥效的,而這些啞奴便是藥王谷弟子在行走江湖時抓來試藥的。他們皆是奸淫擄掠之輩,在江湖人看來死不足惜,因此很少有人對藥王谷此舉有異議。
「啪!」
拍桌子而起,衛司空問道:「鳳棲梧現在何處?」
漱玉站在蘇幕遮身後,答道:「前幾日飛鴿傳書時,他們已經到了姑蘇,現在約莫快到建康了。」
蘇幕遮道:「司空放心,我這便派人將他請過來,但有言在先,此法雖能治癒腸癰,但令孫女真的能否熬過去,要看她的身子骨與天意了。」南朝自然無抗生素,他真不能保證小姑娘能挺過這一關。
「無妨。」不愧為率家丁在燕雲軍包圍中全身而退的巾幗,白雲書果決的道:「有一線希望總比得過什麼都不做,相公在天之靈會保佑怡兒的。」
見衛司空也點頭了,蘇幕遮也不拖延,令蘇皂白火速回府,讓射干師兄飛鴿傳書與鳳棲梧。
蘇皂白剛走,衛書站起身道:「久聞鳳棲梧與棺材須臾不離,若耽擱了時辰可怎辦?吾絕不能這般苦等鳳棲梧,正好嫂嫂這裡有快馬,我馬上到路上接他過來。」說罷不等衛司空答應,已經轉身出門去了。
待白雲書告罪一聲,退回里院照看阿母與女兒后,堂內臣弟安靜下來。衛司空心中充滿焦慮,顧不上寒暄,顧念安卻有許多話在嘴邊,卻不知怎麼說出口。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蘇幕遮放下茶盞,道。
「咳。」顧念安乾咳一聲,問道:「王爺,鳳棲梧真的能治好腸癰?」
「雖無十分把握,卻又幾分希望。」
「昔時杏林傳聞,鳳棲梧濫殺無辜,不敬屍身就是在找尋救治他娘子的法子,這腸癰莫非就是……」顧念安小心翼翼的問。
「正是。」蘇幕遮正色道:「鳳棲梧濫殺無辜罪該萬死,但他對屍身不敬所做的探究,對於杏林、歧黃之術而言,卻是寶貴的財富。」
……
在朔北王腰牌的幫助下,葉秋荻一行人一路暢通無阻,由長江,繞過石頭城,進入了秦淮河。在經過駐守的北府軍時,葉秋荻站在甲板上,仔細打量著他們,想要在這支王室親軍身上找到蘇家的烙印。
秦淮河槳聲里晃蕩著的喧嘩很快流入耳際。
喧嘩聲有從河南岸傳來的,那裡的辛苦人家正在碼頭上,將上下游運到建康的貨物搬運到都城各處去;有從北岸沿河的青樓、茶館、戲園飄來的;還有斷斷續續的鶯鶯燕語是從河上畫舫里度來的。
日近傍晚,夕陽打落在河水裡,被搖櫓打碎,如碎金散落在了秦淮河裡。
葉秋荻吩咐二當家將糧船上糧食快些賣掉,稍後將錢送到朔北王府上,又將白虎留在船內,吩咐船家也送到朔北王府上,然後帶人在秦淮河北岸的一個青石砌成的小碼頭上了岸。
走上一座拱形石橋,石面已經光滑如鏡,站在這裡看建康另有一番景緻。葉秋荻道:「許久未來建康,已經這般繁華了。」說話間,一行人走下石橋,沿河老街向東行,走了百二十步,通暢的街道忽的擁擠起來。
葉秋荻正詫異何事,侍女東籬忽指著河面,道:「公子快看。」
葉秋荻抬眼望去,見一艘三層樓高的畫舫停在碼頭,旗幡招展處,龍飛鳳舞、蒼勁有力的「西樓」二字,奪人眼球。
「綠珠那丫頭飛鴿傳書中,言及蘇哥兒逛的青樓便是這家。」侍女徽音在一旁立刻說道。
「公子,不如吾等上去看看?」落雁在一旁興緻勃勃。
「好啊。」葉秋荻一笑,道:「吾等也去逛逛青樓。」
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碼頭,葉秋荻等人在登船時被畫舫僕從攔住了。落雁將朔北王的腰牌取出遞給他,僕從接過查看后,恭敬的讓開身子,讓一行人上了畫舫。
僕從心中嘀咕,領著一行美仆逛青樓,當真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那氣質出挑的公子與朔北王是何關係。
「蘇哥兒這令牌當真好用,哪裡都去得。」落雁道,眼睛不時好奇打量著周圍。
剛上畫舫,便有綠衫侍女迎了過來。
葉秋荻道:「久聞西樓清倌人柳如眉柳姑娘琴藝頗佳,煩請將她請過來。」
侍女面有難色,道:「對不住,柳姑娘已經有客了。」
白安石路過,瞥見一雙明眸,頓時止住了腳步。他仔細打量,見葉秋荻女扮男裝,容貌平常,但微微顫動的長睫毛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靈亮慧黠,如一汪秋水,不帶一絲泥塵氣;超然脫俗,如仙子般人間少有,讓他禁不住要陷進去。
「只要稍有姿色,配上這雙秋眸,定是傾國傾城的絕色。」白安石如此心中慨嘆,聽她要見柳如眉,頓時出聲道:「無妨,公子既然慕柳姑娘琴藝之名而來,想來是同道中人了,請到雅室中來,柳姑娘正在煮酒。」
葉秋荻對白安石的目光有些不喜,但更想見見小蘇子初次逛青樓見過的清倌人,見侍女不再阻攔,客氣一聲,引著侍女隨白安石一起上了三樓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