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災禍
春去冬來,五年光景。
這一年是罕有的大災之年,黃河之水泛濫,淹沒了不少的村莊,農田。
朝廷撥下了巨款賑災,然而貪官當道,即使有朝廷的救濟,從上至下,層層搜刮,真正撥到老百姓身上的,已是少之又少。
洪災不僅得不到及時的治理,反而因此引發了瘟疫。民怨四起,難民們集結一起,希望麵見聖上來為自己討回公道。一路拖著殘喘的身體,好不容易上了官道。卻被守道的士兵攔截下來,一陣暴打。
四周一片混亂,尖叫聲,孩提的苦惱聲,暴打聲,女人的哭泣聲。如笙的耳朵是失鳴的,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度過了多久。
洪水爆發的時候,濁浪排空,猶如一麵高聳的城牆一樣,以萬馬奔騰之勢洶湧而來。不僅衝毀了家園,連帶著那些鮮活的生命也一齊被衝走。
原來滄海桑田也隻是一瞬間。
看著那些與官員毆打的難民,為了防止瘟疫的蔓延,那些官員口口聲聲的救他們,卻是想要把他們隨著那瘟疫一同繳殺。其實這是她們早就該知道的結果,當時雨水淹沒堤壩時,便以有人向官府求助。那時他們便是無動於衷。此時又怎麽能夠奢求,這些貪生怕死的家夥能夠來救他們。
大家都趁著混亂在山野中四處逃竄,官兵此時已經沒有顧慮的持著劍,對著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沒有絲毫悲憫。
“潺兒,潺兒。”如笙在人群中四處尋找著走失的父母,還有那個年僅三歲的弟弟。
一抹鮮血濺在如笙的臉上,溫熱而黏稠。連著她的眼睛也是一片血紅。眼前婦女重重的倒在泥土中。
“娘!”那是一聲極盡慘絕的尖叫。
“小娘子,乖乖聽話吧!”兩個官員的手還壓在女子廋弱的肩膀上,拉著她往某一處去。
如笙咬著牙,撇過頭轉身向著另一處走。那聲慘絕在耳畔越蕩越高,充斥在她耳畔。
這樣的喧鬧仿佛要把她給吞沒般,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邊無際的死亡的深處。
女子還在掙紮,兩個官員齊齊倒在地上。口裏吐著鮮血,渾身看不見傷口,身子卻還在不停的抽搐。
女子嚇得麵色蒼白,看著眼前麵容姣好,眼神卻冰冷可怖的女子。一身素衣走到倒下的屍體旁,從官兵的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遞給她。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惶恐不安,女子並未說話,隻是將匕首塞進她的手中。握著那個還沾著鮮血的匕首,看著女子單薄的身軀踉踉蹌蹌地越走越遠。
庭院的一處,一池碧蓮盛開極好。嬌嫩的粉瓣,持著片片清香,引著蜻蜓在此間捉迷藏。
這是最好的時節,不躁不熱。
蘇彌端著玉碗中的瓜子,挑逗著籠中的小黃雀。見來了人將碗撂在一處,哼著不著調的曲子,在搖椅上晃蕩著。藍色的袍子繡著金邊的花紋,鑲著各色的寶玉,在陽光的照射下,渾身珠光寶氣的,還真是個好吃懶坐的王爺樣。
“李大人這邊請。” 管家在拱門口彎身指引著。
男子回身謝過,望著此處,身子不偏不移正當著蘇彌的光線,對他行禮。
蘇彌抬眸看著眼前這個左司馬李複開,也曾是他老師坐下最得意的門生。不過兩人卻絲毫沒有交集,李複開也並不喜朝廷間的爾虞我詐,現在卻突然從一個地方小官員,升到了如今的左司馬之位。蘇彌微微坐正身子,話語間卻是玩世不恭:“左司馬到這鎮南侯府,可是尋蘇彌切磋棋藝的。”蘇彌起身提壺倒了一杯茶,那茶色輕輕嫩嫩的,隨著沸水翻滾,“我這呢!吃喝玩樂都提供,至於其他的就愛莫能助了。”
李複開不作答,看著桌上還沒下完的殘局,自顧的坐下提著一子思索。
蘇彌見那落子的位置,起了興趣的坐在對麵。兩人博弈了些許的功夫,旗鼓相當,一時半會還真分不出個輸贏。李複開尋思了某一處,還沒落子。蘇彌猛地伸手推開桌麵的棋子,棋局都被打散了:“哎呀!不下了!不下了!”
李複開那是定輸贏的一子,對於蘇彌這般無賴的舉動,嘴角不禁微微揚起一抹笑容。他雖與蘇彌接觸不多,如今看來果然是老師所說的那般。從懷中拿出一卷白布出來:“這朝上真正心懷百姓,肯出手相助的,除了小侯爺,複開已經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蘇彌慢慢的打開白布,上麵全是用鮮血寫的狀詞。
“這狀詞就是洪災中的難民們呈上來的,隻是發現他時已經身負重傷沒有氣息了。”李複開說來眼中還有些悲涼道,“黃河沿岸一片民不聊生,朝中卻絲毫無人知曉,小侯爺不覺得此事很奇怪嗎?”
蘇彌心中早已是一腔憤怒,麵上卻沒任何表情,隻是輕笑的把白布擱置在桌上:“即便是這樣,左司馬覺得蘇彌又能做些什麽呢!我隻是個無所作為,無權無勢,空有其名的侯爺,一個來朝會都上不了的人,又能做什麽?”
這金鱗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現在的小侯爺蘇彌,就是個隻會玩樂的貴胄。曾經還隻是心無大誌,現在完全是頹靡了。起先還有些寄托期望的老臣前來探望,如今也真是傷透了他們的心,這鎮南侯府如今除了些臭味相投的玩樂公子哥,也沒什麽人來了。
“複開也不知道能乞求著此時的侯爺做什麽,隻是老師曾說過,倘若有一人我入朝為官,能夠讓我付諸生命去相信的隻有小侯爺,複開一直都記得老師的這番話。”李複開一字一句出自肺腑。
提到曾經的恩師,蘇彌的心忽然覺得悶的難受,舊景仿佛重現在眼前,現在的他該是讓老師很失望了。起身看著那一色的蓮花:“我記得你如今的地位是楊相國一手提拔的,我原本以為你該是他的人。你可知這洪災一事皇上可是全權交給他處理的。你如是將此事追究起來,就是在與楊相國作對。”
“李複開隻為百姓做事,從不是誰戰地中的一員。”李複開行禮離開,“話已至此,複開先行告退。”
蘇彌看著離開的李複開,又拿起那一卷白布。眸中深思的不知在琢磨著什麽。
“侯爺,李大人已經離開了。”丘明走來不明道,“此事正好激發了民憤,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僅是丘明,大家也一直等著這一刻,侯爺為何要拒絕李大人。難不成侯爺真要一輩子,將自己困咋在這鎮南侯府,還是侯爺已經開始接受這樣的日子。”丘明說的激動,尊卑禮儀也都忘了。
接受!這四年的每一日,對他來說何嚐不是煎熬。當初蘇懷一道聖旨下來,將他帶到這裏,如今又以修身養性的借口連這早朝都省了,為的就是將他囚禁在這鎮南候府。
他沒有想到,那個自己一心想要救出這淤泥之中的九弟,如今第一個防備的人竟他。甚至於隨時都會對他起殺心,那是他的九弟,是他的無能把那個十歲的少年推到如今的位置,他如何能與他兵刃相見。況且這天下隻要安樂,誰坐這君王都一樣。
所以,蘇懷讓他做這閑散的侯爺,他也就隨他了。卻不想如今是越來越荒唐了。
蘇彌有些疲憊靠在搖椅上,閉著眼睛也不答。
丘明無奈的歎了口氣,帶著深深的失望離開。
如今早以日上中天,眾大臣都齊聚朝堂,卻獨獨不見龍椅上的人。紛紛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話而又止。
這種情況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有些散懶的大臣倒是希望如此。甚至呈了借口直接告假不來,也是沒有追究的。
“張公公煩請您再傳告聲,這賑災之事可是耽誤不得的了。”李複開等的著急,這消耗的一時一刻都是老百姓的性命啊!
“李大人別著急,皇上是有事耽擱了,不肖一會自是會來的。” 這話也不知是聽了多少遍了。
李複開望著外麵的日頭,卻也就隻能幹著急。
“李大人這性子可不大好呀!皇上估計要不喜歡了。”楊相國走來,話語怪異的很。
李複開也是心知肚明,楊相國這樣個四方八圓,消息靈通的人,自是知道他今日要呈稟的內容。如今已然站在了他的對立麵,必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皇上心的懷著天下的,自能理解。就不用楊相國擔心了。”
楊相國冷哼了聲,拂袖走到另一處去了。
禦花園後,這時候雖不是百花齊放的好時節,但此處的景致。春夏秋冬那個時節的花都不少。
亭中桌上呈著各式的糕點水果,穿著黃袍褂的少年卻對著一隻戲耍的猴子,玩的樂此不疲。這猴子是楊相國從西域尋得,說是個難得見的寶。他原是不信的,卻不想這猴子聰慧的很,套個衣袍褂子也就跟個人似的。蘇懷做個動作,他也就有模有樣的學著。樣子滑稽又好笑,總是逗的蘇懷,笑彎了腰。不僅如此還會尋摸人的喜怒,懂人心思,就更讓蘇懷歡喜了。
“陛下,該上早朝了。”身邊的小順子壯著膽子,忍不住提醒。
“告訴他們今日不上了。”蘇懷給了香蕉,那猴子高興的扒著亭上的柱子,蕩悠了好幾圈,才走過去拿過香蕉,還不忘鞠躬道謝。
“可是……昨日,前日陛下都沒有去早朝,這……”小順子不敢再說下去,蘇懷還是原來的樣子,像是藥罐子裏出來的。十五歲的少年了,身子羸弱,麵色依舊的蒼白。隻是曾經溫和的性子,現在卻總不經意的就勃然大怒。蘇懷吃奶的時候他就開始跟隨著,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每一日都謹慎小心,惶恐不安,生怕那一刻腦袋就不保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會就去了。”蘇懷掃了興致,有點不耐煩,看著頭上的日中天,嚷嚷著,“還不去給孤備衣服去。”
“照顧好小金子。”蘇懷坐在禦輦上吩咐道,一邊不舍的拍了拍那猴子的頭,“乖乖聽話,待會回來再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