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獵人與科學實驗
熄燈后，班森老人躺在他那張硬質的木板床上，緩緩吐氣。
今天他累得不輕。
但他很願意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累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因為在這份勞累之外，他收穫了一種異樣的充實。
這樣的感覺，幾乎只存在他的記憶里，幾十年來他都未曾感受過。似乎他在青年時，和他的師傅學藝，才有類似的體驗。這也讓他頗感詫異。
沒想到，在他老了的時候，還能再這樣體驗一把。
現在的他，可已經是許多人的師傅了。甚至，有許多人都認可這一種看法，他是灰岩領這片地方所有獵人的師傅。
有太多人受過他的指點了。
一說到灰岩領，甚至一說到河谷地，但凡是了解一點這裡情況的人，誰都不知道他是這片土地最厲害的獵人。
班森老人對這點不以為意，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代表著一份認可，對他的技藝和過往輝煌的認可。
這份認可，常常讓他擁有一些特權，比如許多擁有權力、財勢、力量的人，一見面時，對他的那句問好：願天父庇佑您身體康健。
光是這份榮耀，已經是許多人求之不得了。
但班森老人對此毫不在意。
到了這把年紀，還是孤身一人的他，要說在乎的事，恐怕也只有那兩樣：傳承他的技藝，並且讓這份技藝再進一步。
前面的事，他一直在做。
而對於後者，他早在十多年前已經死心。
但最近的事，讓這份心思死灰復燃了。
三天前，他在那個大廳里，見到表格，並明白上面記述的是什麼的那一刻，內心已經有所觸動。接下來一系列事情，讓他明白在自己有生之年，一定可以做出突破。
這份信心，在於那一份「撥開雲霧見天明」。
那位年輕的領主大人，也許的確認識了那個人。不然，以他那樣的年紀，一定說不出那麼深刻的見解。正是他的那些話，讓班森老人徹底摸清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按照對方的說法，他所奉行的東西叫「實證主義」。
它的大體意思，是認為知識的來源，必須基於對現實的觀察。只埋頭在屋子思考，或簡單訴諸權威，認為先前的人所說的一定是對的，這樣是不能得出正確結論的。解決爭端的最好方法，是對矛盾的東西分別進行詳細的檢驗，而不是在口頭上比個輸贏。
在這份思想的基礎上，他還告訴了他們「實證主義」最為重要的武器：科學實驗。
領主大人還親手向它們展示了一個科學實驗。
兩天前，他當著他們的面，將一頭剛剛破卵而出的地盔蟲幼蟲，置放在一塊特別處理的草地上。
這塊草地在做實驗之前，已經提前布置。一筐筐從附近高山采來的，還未融化的冰雪傾倒在這上面，將它簡單的布置成一片雪地。
按照領主大人的說法，這叫儘可能貼近實驗物的生活環境，避免多餘的干擾。
然後，當著眾人的面，他讓人開始模擬地盔蟲一種天敵——雪熊的吼聲，來查看這隻地盔蟲幼蟲的反應。
雪熊是一種十分高大的熊類生物，並且還是一種奧法獸，它能使用一個名為寒冰盔甲的法術。在和敵人戰鬥的時候，可以在自己體表結出一層冰晶組成的盔甲，用作攻擊和防禦。
這是一種比較危險的動物。
據領主大人說，採集它的吼聲，可費了一番功夫。他還特地去找了巫師，請他們製作一種記憶聲音的魔導器。
實驗一開始，似乎並不順利。
那隻地盔蟲幼蟲，在恢復正常之後，並沒對雪熊的吼聲起什麼反應。
領主大人並沒有泄氣。
他讓人換了一隻幼蟲，繼續著他的實驗。
這一次，他搬上來的是一架木頭製作，可活動的雪熊雕像，並在雕像里塞入了沙石，來進一步模擬雪熊巨大的體重。
讓人控制著這個雕像，模擬雪熊的走路方式，踩在雪地上。
這一次，那隻還把頭埋在雪裡的地盔蟲幼蟲，立刻警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它身子一陣顫抖，並且抬起了頭看向雕像所在的位置。
只是，在這之後，它依舊變為原來的樣子，彷彿雕像對它並沒起到什麼作用。
領主大人，在短暫思考後，忽然從他懷裡掏出他的那個小冊子。然後，讓人取來許多還發紅髮燙的木炭，並讓這些木炭全都塞到雕像裡邊。
這個舉動，讓他們這些在場的人一片茫然。
沒人相信，這些木炭會和地盔蟲扯上什麼關係。
但雪熊的雕像，自從注入了這些木炭后，它彷彿有了什麼魔力。
這次，再換上來的幼蟲，和上一隻一樣，感知了地面的震顫后立刻抬頭。而和上一次不同，它看向雪熊雕像的第一眼，便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鳴。像看到了真的雪熊一樣，拚命鑽地，這是幼年的地盔蟲最主要的逃命方法。當時眾人看到這一幕，一個個都倒吸冷氣。
哪怕是他們這些自詡經驗豐富的獵人。
他們之中，狩獵地盔蟲經驗最為豐富的人是畢維斯。這個就像一頭巨熊的人，那一刻是又哭又笑，像受到了什麼可怕的刺激。
後來，班森老人才打聽到這個中年人也有一段特別的過往。甚至，他放棄了他經營多年的傭兵團，特地回到他這個窮鄉僻壤的家鄉，也是出那個原因。
最後，實驗大獲成功后，領主大人是這麼對他們說的：「這種地盔蟲的幼蟲，看來一共有兩種感官，一種是震顫知覺，另外一種是紅外視覺。你們恐怕不知道，這個世界所有的物體，都會放出一種特別的光，我把它稱為紅外線。溫度越高的物體，放出的紅外線越強。當然，我們人是看不到的，但有些動物，比如這些地盔蟲卻能感覺到。這才是為什麼在它們面前，怎麼躲藏都沒有用的原因，它們根本不靠眼睛去感受世界，而是通過這些紅外線。」
之後，實驗並沒有結束。
但它的方向變了，變為控制雪熊雕像的上下、尺寸，乃至於它的形狀。
班森老人，無法說出他看到「科學實驗」進行的那一刻的感受。但他明白，長久以來，籠罩在他頭頂上的烏雲已經消散了。
正打算閉眼，老人突然看見屋裡亮起了詭異的白光。
「老朋友，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