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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冬天的電報

  冬日再臨,鬼沼凍結。


  阿什庫如約而至,與他同來的還有開拓團的兩名保安隊員,以及那個不守規矩的獵人。有獵人引路,他們順利找到了流放者營地。


  清點人頭后,阿什庫讓罪犯們在登記表上簽名摁了手印,然後在死去的三名流放者墳前潑酒致哀。


  馬丁和袁文定刑期已滿,可以回家。陸天錫早就威脅過兩人「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特別是流放者持有步槍之事,讓他們發誓保密。


  一年相處,兩人並未刻意隱瞞,籍貫何處、親人幾口早就被盤出道,底細漏了個乾淨;再加上革命者有意無意表現出天南海北的社會關係,兩名刑滿釋放者也不敢告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跟兇徒作對。


  保安隊員、獵人帶著袁、馬離去,阿什庫則留了下來。


  林茜剛打了只狍子,正好請他吃飯,一盡地主之誼。阿什庫帶來了馬奶酒,流放者也拿出了自釀的藍莓酒,餐廳里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酒酣飯飽,阿什庫對流放者的營地建設嘖嘖稱奇,連呼「沒想到!」要不是親眼看見,他絕不會相信二十多個學生娃竟在荒野上白手起家,建起一座功能完整的村寨。


  吳銳等人自然謙虛一番,都說多虧了阿什庫亭長的照應,然後提出去遜河縣城賣糧、採購生活必需品。


  阿什庫略一沉吟,道:「第五開拓團快要解散了!你們與其把糧食賣給稽墾局,不如賣給第五團。李團長要補漏子,你們雪中送炭,他也樂意出個好價錢。」


  這消息實在意外。第五團撤銷,滿蓋大開發便淪為泡影,流放者們真成一群孤魂野鬼了。就是說,除了等赦免回家,沒有第二條路。


  「好好的第五團怎麼要撤銷?」晉桐不解。


  「誰說不是啊,」阿什庫一拍大腿,「也怪老李貪心,這幾年私賣公糧,賺得讓人眼紅。縣裡稽墾局換了局長,人家也不查他,直接說第五團效益太低,連續幾年要局裡補貼口糧,乾脆裁了吧!」


  這內幕並未使革命者震驚,他們堅持理想主義不假,卻非不食人間煙火。帝國基層貪腐弊案十分尋常,運氣好的悶聲發財,運氣不好就上報變成新聞。


  吳銳對跟李團長做生意沒有反感,問道:「我們只打算賣六噸小麥,這麼點兒量,李團長也要?」


  「蚊子再小也是肉,」阿什庫道,「第五團存糧抹不平,正四處求爺爺告奶奶。」


  晉桐有些詫異,插言道:「李團長何不一把火燒個乾淨,燒糧倉不是對付查庫的一貫手段嗎?」


  阿什庫笑了笑,「新局長沒查他的賬。現在清盤,讓他自個兒把賬目做平,給時間買糧,那是天大的情面,這還要燒倉就太不講規矩了。」


  晉桐啞然失笑,舉碗豪飲。


  吳銳搖頭嘆息,「同乎流俗,合乎污世,這便是真實的官場生態啊!」


  「咱們何時運糧去第五團?」陸天錫在一旁沉默良久,忽然發問。


  「莫急,莫急,」阿什庫擺手,「今天那兩個保安隊員回去,肯定跟老李說你這兒有糧食,我明天去第五團,後天帶他們拖拉機過來。六噸小麥,賣他兩分錢一斤怎麼樣?」


  吳銳看了一眼晉桐,晉桐點點頭。


  去年遜河縣的麵粉是2.25分一斤,未加工的小麥價格當然比不上麵粉,兩分錢已算高價。雖不知今年行情如何,料想也無太大出入,兩分錢一斤,不虧!


  吳銳一錘定音:「六噸小麥,240元,沒問題!」


  敲定生意,眾人勸起酒。阿什庫醺醺欲醉,高歌起來:「醉咯,醉咯,醉了的漢子大聲吼,醉了的白樺風中扭,醉了的大山團團轉,醉了的小河……小河……呀伊耶……」


  歌未唱完,阿什庫出溜到桌子下面,睡著了。


  晚宴於是結束,男人們把醉倒的打鹿人搬回宿舍。炕足夠大,多睡個人毫無問題。


  次日,阿什庫早早起床,不見絲毫宿醉的憔悴。他吃了兩碗野菜肉餃子,趕著馬拉爬犁離去。


  第三日,阿什庫帶著開拓團的一輛拖拉機和兩個保安隊員來到。他們不僅帶來240元現金,一台磅秤,許多空麻袋,還免費贈送流放者一車的大白菜。


  這一天在緊張的糧食裝袋、過磅中度過,下午保安隊員開著拖拉機滿載而歸。


  阿什庫則帶了幾個流放者去縣上購物。因為交通工具(三架爬犁)所限,考慮到拉貨,只能選三個人。


  被拘在荒野上整整一年,接觸真實社會的放風機會相當難得。但大夥仍然互相謙讓一番,最終選定了吳銳、林茜、晉桐三人。


  他們早就規劃好了每一分賣糧款的花費去向,農具、食物、調味品、圖書、報刊……還有最重要的電報!

  跨省電報可不便宜,每個字要付給電報公司一毛二分錢!


  一路穿越冰雪。傍晚時分,阿什庫與三名犯人來到遜河鎮。在鎮上歇息一晚。


  次日清晨的第一站,是電報所。


  林茜在方格紙上填寫了一份簡短的加密電文,收報人是遠在帝京的東方瑟。


  無形的電磁波攜著流放者的期盼,一路跨過山川河流,經幾個中轉站轉發,到達帝京電報公司。


  電報從機房裡送出,投遞員接過電文,跨上自行車,拚命蹬起踏板,來到收報人居住的南鑼鼓巷。


  這裡自明清起就是大富大貴之地,街街巷巷擠滿了達官顯貴,王府豪庭數不勝數。


  清朝覆滅,大齊興起,也未能減少南鑼鼓巷的繁華。只要一街之隔的舊皇城依然存在,就少不了顯貴在此扎堆置業,努力貼近那紅牆金瓦!


  東方瑟家的宅邸是二十年前修起來的,雖然中西合璧、雍容典雅,但對熟悉京城地理的投遞員來說,只能算毫無底蘊的暴發戶。


  東方家產業集中在文娛方面,早年靠夜總會起家,十分叫人看不起。後來,東方瑟的父親投資設立報館、印書館,前幾年又進軍新興的唱片、無聲電影等行當,才漸漸洗白了出身,變成文化人。


  東方瑟出身優渥,才學俱佳,更投身政治,也算上流社會的一號人物。但他風流之名太盛,愛好八卦謠言的百姓多半把他看成紈絝子弟。


  投遞員在東方家宅邸前下車,按動門邊電鈴。


  僕人應門,簽收了電報,快步走過寬敞的園林大院,進入宅邸中部的西式洋房,將報文交給女僕。


  女僕將電報放在銀盤上,單手端起,上到二樓,敲響書房緊閉的木門。自東方老爺子過世,這間代表家主權威的房間便成為東方瑟的私人領地。


  「老爺,有電報。」


  「進來吧。」


  女僕這才推門而入,低著頭,雙手高舉銀盤,奉上電報。


  東方瑟,這位「東方文娛集團」的年輕掌控者,外貌英俊、神情溫和。


  他拆開電文,疑惑地「嗯?」了一聲。


  電文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漢字組合,排列規律倒有些意外的熟悉。


  揮手讓女僕出去,他轉身從書架取出一本許久沒有翻過的《新修明史》。


  「解碼本呵,還好沒忘當初的約定!」


  他俯身桌面幾分鐘,把密文譯出:「北荒故友要事求助,如肯幫忙,請速回電,茜。」


  林茜?


  都被流放到大荒了還不肯消停?

  東方瑟搖了搖頭。


  林茜對他「誤會」頗深,絕不會為私事求他。現在她放下面子向東方瑟求助,那就一定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那個勞什子「華夏解放陣線」的團體!


  要幫嗎?

  他根本不了解內情,冒冒失失一腳踩進去天知道會遇上什麼!林茜非要先問願不願意幫忙,得到他的肯定答覆才肯說,可見是懷有戒心。


  但東方瑟沒有猶豫,不管是否會熱臉貼上冷屁股。這個忙他非幫不可!

  因為,林茜,始終被他放在心裡最特殊的位置。


  他搖動鈴鐺,讓女僕進來。


  「老爺有什麼吩咐?」


  「叫司機備車,送我去電報公司!」


  五分鐘后,坐在平穩行駛的國產「蟠龍」轎車內,東方瑟凝眉思考。


  他並非不識人間疾苦的膏粱子弟,不管是當律師幫工人打官司,還是運營公司為利潤搏擊商海,抑或在進步黨主席團里做一個活躍的委員,他一直是真正的社會精英。


  毫無疑問,這封來自北荒的電報將在他平靜的生活里掀起波瀾,但那又如何呢。骨子裡,他仍是那個熱愛浪漫與冒險的浪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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