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理論研究
公社主義正式定名,華解的會議多起來。
理論研討會和讀書會明確分開,分別列入固定日程。
討論建立更嚴密的黨派組織,編寫、訂立黨章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
晉桐偶爾與會。他畢竟來自百年後的平行世界,對於組織原則和黨的章程有很多直觀感受,每每提出一些精到的見解。
吳銳對此十分欣喜,希望晉桐正式加入華解以及未來的黨組織,晉桐猶豫了很久,婉然謝絕了。
如果是熟知的歷史世界,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無論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還是一個革命投機者。
但這個世界的走向,他看不透。他不知道華解的革命能不能成功。大齊終究是個實力強大的帝國,絕非滿清、北洋、KMT之流。
因此,晉桐更樂意做一個黨外人士,成為「華解的老朋友」。
事實上,在他看來,那個中間偏左的「社會進步黨」更有在議會鬥爭中取勝,成為執政黨的可能。
如果學習米國的「進步主義」,高舉反壟斷、反FU敗、保障勞動者權益的旗幟,讓社會正義持續進步,帝國未必不能安穩。
即便是二十一世紀,帝制也沒有徹底消亡,英女王不就穩穩坐在位子上超長待機超過六十年嗎!
大同黨存續時,為是否與第二國際建立聯繫爭執不休,爭論遷延到解散,徹底不用爭了。
社會進步黨成立后,快速與第二國際取得聯繫,得到其中改良主義(修正主義)派別的支持。在第二國際的幫助和指導下,進步黨繼承了大同黨大半政治遺產。
華解作為小型組織,雖未入得第二國際法眼,卻獲得了大量進步黨組織翻譯的國外資料。
這裡頭關於馬主義、無政府主義、改良主義的種種爭論汗牛充棟,有關建立組織、發展宣傳的技術手段更讓華解快速成熟。
這種催熟不是真熟,一旦有陰謀家從中作梗,很容易走偏路子,淪落到如今被流放的地步。
所以,在沒有任何外來干擾的荒原上,對「公社主義」的定義、對革命的步驟、對最低目標和最高理想,他們小心翼翼,十分謹慎,有時候為了一個字眼可以爭上三五天。
這類理論研討,晉桐有的參加,有些沒有參加。
如「共有」和「公有」之辯,「生產資料」和「個人消費品」的界定就相當無趣,晉桐常常聽一半找借口開溜。
而具體的革命步驟,討論就更多了。大家都同意首要的是深入群眾,宣傳思想,比如到高校組織學生搞社會調查、經濟調查;又如深入工廠辦夜校、識字班,宣傳八小時工作制;還有就是開辦報刊,啟蒙群眾,普及知識;甚至有人提出暴動、暗殺等極端手段。
吳銳讓晉桐發表看法,晉桐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槍杆子里出政權」,於是被認為是「暴力派」。其實只是因為那句話太有名,他嘴上一時沒把住門。
大家討論得相當清楚——大齊社會階層上下通道雖然收窄,但依然有流動,人民對國家仍充滿信心,皇室擁有良好口碑,怎麼看都是一個盛世。
工人的確受到嚴酷的剝削,足以成為革命之基。但大齊政權有足夠的理智,允許進步黨為勞動者發聲。階級矛盾往往在小範圍激化,罷工遊行都不罕見,但又總被和稀泥式的妥協談判緩和下來,至少報紙上的新聞評論是這麼寫的。
就農村來說,當年大逆案的抄家滅族分田地,並未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幾十年過去,新一輪的土地兼并和人口爆炸再次造就大批失地農民。
但飛速發展的工業吸納了大量人口,遠東戰爭、南洋戰爭,兩次領土大規模擴張,帝國奪得廣闊的土地,農民西進、北上、南下,持槍拓殖,又緩和了矛盾。
整體來說,大齊趕上了新一輪的全球工業化浪潮,貴族財閥雖然勢大,也未能完全佔據經濟版圖。新科技帶動新行業,機械、化工、醫藥、電器等造就了一大批新富階層。
在這鍍金的時代,幾十個學生想造反,簡直痴人說夢。
談到革命,北方的強鄰不得不提。
當年遠東戰爭失敗,羅曼諾夫王朝的統治就已不穩。到中英南洋戰爭,尼古拉二世還試圖投機,引發邊境糾紛,遭到堅決反擊。
沙皇意圖擴大戰爭,但幾十年的動LUAN、積弊,民族問題加上改革受挫引發了一場革命。從1902年到1905年,三年叛亂讓俄國的革命黨登上歷史舞台。
大齊軍情局不失時機地介入,出錢、出槍、出教官,到處煽風點火。最後沙皇制度被終結,新生的聯合政府卻面臨著分崩離析。
布爾什維克、孟什維克、資本主義、自由主義、制憲派各種理念的分離造成了政權割裂,左右兩派都在戰爭中凝練了自己的軍事力量,並在搶奪勝利果實的過程中屢屢擦槍走火。
布爾什維克另立蘇維埃,反對臨時政府,聖彼得堡出現雙重政權。烏里揚諾夫同志正準備發動政變時,突然死於暗殺,臨時政府先下手為強,強行清黨。
但布爾什維克早有準備,內戰直接爆發,臨時政府先勝后敗,不得不撤離首都。蘇維埃領地雖小,卻掌握了俄國西部大部分工業精華區和鐵路、內河航運的樞紐和幹線,但問題也很嚴峻,他們不僅缺少糧食,更面臨多國干涉。
而臨時政府一方得到農民的支持及流亡大齊的沙皇「授權」,雖然工業缺乏,但有大齊鼎力支持。在一番激烈而短暫的戰爭后,雙方確立了軍事分界線,俄羅斯事實分裂。幾年來,雙方在邊境僵持不下,大齊軍工集團趁機大賣軍火,賺得盆滿缽滿。
「十月革命」肯定是沒了。但沒有那「一聲炮響」,中國人還有大同主義。
現在一群青年又試圖論證公社主義。雖然還沒研究明白,至少走上了正確的道路。
「應該是正確的道路吧?」晉桐思緒亂飄,嘟囔了一句。
「當然是正確的!」吳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集體公社,是一種科學的驗證方式,對於公社主義的驗證!」
「啊?集體公社?」晉桐腦海里浮現「大鍋飯、大躍JIN、放衛星」等詞語。
許晶晶「噗嗤」一笑,「丟魂兒啦?」
林茜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剛才說,在不具備暴力革命的條件時,如何實驗公社主義。」
「公社主義怎能不搞公社!」陸天錫意氣風發,彷彿已經建成了公社一樣,「農田、工廠的收益全部歸公!大家共存共生,飲食、醫療、教育、養老,公社全包了!社員按月領零花錢,購買個人消費品,比如書籍化妝品衣服什麼的……」
林茜滿意地點頭,「不錯,公社主義不提倡苦行僧,人類有追求舒適生活的本能,應該允許私有財物,重點在生產資料的公有!」
吳銳再次重申道:「歐洲的西門斯、傅里葉,明末何心隱的聚合堂是前車之鑒!所以必須有幾條原則!
第一是自願,不搞強制加入,允許自由退出。當然,加入和退出的具體機制還需法律和財政上的研究。
第二,堅持黨的領導……
第三,自力更生的原則……
第四,內部民主,禁止剝削……
……沒有這些原則,公社就會淪為空想實驗!」
晉桐饒有興趣的聽著,漸漸感覺吳銳設計的集體公社並非他熟知歷史上的那種,反而類似「以色列特色的人民公社」——「基布茲」。
據晉桐所知,「基布茲」在21世紀仍占以色列國內工業產值近10%,農業產值近40%。雖然以色列國土狹小,人口也少,跟中國不具備可比性,但仍不失為公社主義改造農村的絕佳範例。
或許,他們真能成功?
這場關於「如何建設集體公社」的討論持續了很久,晉桐也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幫助制度設計。
不過這一切都是紙上談兵。荒原上,他們只能實驗原始部落主義。
有時候他們邀請馬丁和袁文定參加討論。
馬丁是失地農民、窯工,標準的無產階級;袁文定則被吳銳定義為流氓無產者,兩人的社會地位很有代表性。革命者爭論不休時,就找他們求證。
二人跟進步青年交流多了,不像從前般懼怕,但仍有一定畏忌,尤其陸天錫常常有意無意拿槍嚇唬他們,兩人經常私下痛罵姓陸的生兒子沒P眼。
一個農民工、一個流氓的加入相當有意義。他們的思維方式是底層的,是勞苦大眾的,說話、辦事多從自身利益出發,往往「一語中的」,破除知識分子「迂腐的迷思」。
談得多了,兩人漸漸對「公社」起了興趣,袁文定有一次沒管住嘴,說了句大實話,「等我學會你們這些主義,就能到鄉下建個教派當教主了!」
當時在場青年的表情相當精彩,晉桐更是哈哈大笑。可不是么!公社最初就是出現在宗教組織中,真正掌握工作方法的人當個邪教教主綽綽有餘。
PS:有人以後會當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