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背詩
「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陸天錫先背了一首孟郊的詩。
一個接一個地,眾人背誦描寫冬日的詩句,有「北風卷地白草折」、「風雪夜歸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等名句。
這種文字遊戲對大學生來說,太過粗淺。
吳銳微微一笑,「這也太容易了,加個限制條件吧——只能背誦外國詩歌!」
「難度提升了呀!」
「文科生優勢太大,不公平!」
「《西風頌》是屬於大家的,不能算啊!」
挑戰性增加,眾人的熱情也激發出來了。
「這有何難!」
哲學專業的凌峰閱讀過大量西方文學作品,當先來了一首普希金的《致鮮卑利亞的囚徒》,與革命者的處境十分貼切。
「……
沉重的枷鎖會掉下,
黑暗的牢獄會覆亡,
自由會在門口歡欣地迎接你們,
弟兄們會把利劍送到你們手上。」
凌峰主題選得好,一首短詩贏得掌聲不息。
吳銳也背誦了一首愛默生的《暴風雪》,引得眾人喝彩。
楊宇恆得到啟發,想起裴多菲的《風暴靜息了》,雖然不是很切題,也勉強過關。
接下來裴多菲的「雪地光滑,雪橇疾駛」也被駱十力拿來湊數。
女生們不甘示弱,林茜背誦了雨果的《夜》,許晶晶就跟著來了一首雨果的《風暴》,李曉霞立刻接上屠格涅夫的《在大路上》……
這些大學生貨真價實,閱讀面相當廣博,一篇篇朗誦接連不斷,或直抒,或含蓄,或激昂,詩中飽含的情感洗禮著每一個朗誦者,也感染著每一個聽眾。
輪到晉桐,他沉吟了片刻。
「自己寫的可以嗎?」
並非晉桐才薄智淺,而是他已有創作規劃,正要趁機表現,以後抄襲也不顯突兀。
陸天錫不肯他如願,「當然不行!葉封賢弟,背不出就自爆吧!」
眾人好奇地注視晉桐,看他怎麼應對。
晉桐故意嘆了一口氣,「好吧,那我還是背誦一首米國女詩人狄更生的詩——
我們有一份黑夜要忍受——
我們有一份黎明——
我們有一份歡樂的空白要填充——
我們有一份憎恨——
這裡一顆星那裡一顆星,
有些,迷了方向!
這裡一團霧那裡一團霧,
然後,陽光!」
眾人仔細一品,只覺詩文凝練婉約,意象清新,但狄更生這個名字,卻從未聽過,心中不免猶疑。
片刻沉寂后,吳銳問道:「狄更生是誰?」
「是啊,」陸天錫也有些懷疑,「不是你胡編的吧?」
晉桐驚愕不已。狄更生是十九世紀詩人,詩作一千多首,怎麼大家都沒聽說過?
但他自魂穿后,前世記憶中的一切細節都成為纖毫畢現的「長期記憶」,他略一思索,便明了因果。
狄更生二十五歲開始棄絕社交,隱士般閉門不出,在孤獨中埋頭寫詩三十年,生前只發表七首,死後才有親友選編遺詩出版,印量不高,影響不大,逐漸為人忘卻,直到米國現代詩興起,她才作為現代詩先驅受到熱烈追捧。
「是這樣,狄更生名氣不大,國內沒有翻譯出版過她的詩集。我是偶然看過一本旅店客人從米國帶來的英文原本,自己翻譯的。」晉桐謊道。
「原來如此,」曹動釋然,「以後有機會當去買一本狄更生的詩集。」
「真不是你自己寫的?」陸天錫還有些不信,「真是你寫的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真不是!」晉桐拚命否認,他有大量「未來」詩作可以抄襲,何必冒領本世界的前人作品。
「那你剛才說自創的詩歌呢?」吳銳饒有興趣地問道。
晉桐打開懷錶,看看時間,沒有回答。
「十點,該巡夜了。」
他把懷錶塞進兜里,起身望向外面深沉的夜。
「這首詩,名為《一代人》。」晉桐穿戴好衣帽,背起槍。
他把帳篷帘子揭開一道縫,讓冷風吹入,抑揚頓挫地誦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一十八個字說完,他矮身鑽出帳篷,把眾人的驚訝和讚美留在厚厚的布簾後面。
沒人料到詩這麼短,但每個人都體味出詩中蘊含的爆炸性力量。
在另一個世界,黑夜代表著「十年浩劫」,但是文字升華了它龐大的主題,增加了象徵的魅力。詩的容量憑藉藝術的魔力無限擴大。
屈原、杜甫、魯迅等不同時代的人物身上,都能看到「一代人」超越時空的形象,他們都在「黑夜」中生存,他們都具有特別敏銳的「黑色的眼睛」。
對這個世界的讀者來說,黑夜可以被代換,特指《天地不仁》一書所描述的人心喪亂的大逆案年代;也可以認為是當前革命陷入低潮,追求社會進步的吶喊!
思維與表現、形式和內容、標題與詩體都熔入到這18個字中,乾脆的語言與執著的追求達成了完美統一,這深沉而瀟洒的一句話,引爆了一代人的共同情感!
晉桐背著槍,在營地里巡行,隱約聽到帳篷內的爭論。
晉桐大概能猜到他們會說些什麼,事實上,另一個世界對這首詩的評析已經多到泛濫,他感興趣的,是革命者的反應。
沒過多久,吳銳從帳篷里出來,他找到晉桐,握住他的雙手,注視著他的眼睛,鄭重說了一聲:「謝謝!」
革命者們認為,這首詩是對他們的鼓勵和期許,號召他們肩負起尋找光明的重任。
晉桐點頭,簡短道:「共勉!」
吳銳也道了聲「共勉」,仰頭看看只有幾點疏星的天空,轉身回了帳篷。
外面真冷!他忘記戴帽子了。
十一點不到,大家紛紛睡下,袁文定和馬丁兩人睡在臨近帳門的地方,陸天錫抱著槍睡在女生區的隔壁。
十二點,給地龍添了柴,晉桐回到帳篷,搖醒了值下一班的毛志剛,移交槍和懷錶。
他在最靠近門口的鋪位把被褥展開,不脫外衣,倒頭就睡。
夜深寒重,不知過了多久,狗叫聲此起彼伏,晉桐被攪了睡意,憤憤拉起被子,裹住腦袋,漸漸入眠。
忽然間左手疼痛,好像被女生的長指甲掐著一樣,又聽到耳邊有粗重的喘息,晉桐懶得睜眼,右手探過去摸左手,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心裡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那不是女生的指甲,是爪子!
因為怕狗亂跑,他們把獵犬都栓起來了,所以不是狗爪。
那麼……晉桐的心思電轉。
是狼!
他意識到情形危急,一隻狼正扒在他的鋪沿,一隻爪子踏在他身上,另一隻踩在他漏在被子外的手上。
狼想咬人,但因為他用被子蒙著頭,無法下口,正呼哧呼哧喘氣。
晉桐嗓子發乾,發不出聲音。
每一秒都彷彿一個小時那樣漫長,他在內心向自己狂呼:別慌!別慌!深呼吸!
慢慢地,他調整好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決定呼救,在被子里大喊「有狼!」
聲音傳出被子悶悶的,但還是驚醒了一個人。
吳銳一跳而起。
為了省油,煤油燈早就滅了,他看不清情形,光著腳衝出帳門。
陸續醒來的幾人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吳銳就舉著半根燃燒的木柴沖了回來。
一條狼踩在晉桐身上!
吳銳咽了一下口水,揮舞起火把,想把狼驅走。但狼不為所動,發出難聽的低吼。
「陸天錫,快拿槍!」吳銳大喊。
兩條槍一條在值班員手中,另一條交給陸天錫保衛女生。
現在值班員不知所蹤,陸天錫更睡得死沉,根本沒醒。
急切間,一個小小的身影掀起布簾,從女生區走了出來,那是穿著兔子連體睡衣的晉靜!
她拿著一把左輪槍,雙手握持,穩穩扣動扳機。
「砰!」
狼的頭顱迸出一朵血花,應聲而倒!
被槍聲驚醒的眾人紛紛起身。
晉桐聽到槍響,只覺身上一沉。他明白有人開槍擊中了狼,立刻蹦起來,舉起被子把狼一裹,大喊道:「逮住啦!」
他死死抱住狼的屍體,好一陣子聽不見任何聲音,遂轉頭看向目瞪口呆的眾人,「咋了?怎麼都不說話?」
帳門再次被掀開,值班的毛志剛端著槍跑了進來,「誰開槍?誰開槍!」
吳銳用手指著一臉淡定的晉靜,「晉桐妹妹。」
晉桐這才看到妹妹手裡的左輪。
木柴畢畢剝剝地燃燒,火光中,晉桐看清那是父親的配槍。
父親死後,槍被母親收藏,他還以為抄家時被軍警順手牽羊了,沒想到晉靜竟然……!
先是懷錶,又是左輪,這個小女孩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帳內,男生女生胡亂穿上外衣,圍了過來。
七嘴八舌問清來龍去脈后,所有人對晉靜肅然起敬。
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在深夜驚醒后,冷靜沉著,一槍擊斃惡狼,救了自己的哥哥,這是傳奇啊!
PS:靜靜一定會成為優秀的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