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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雪路上

  天還沒亮,流放隊伍就要啟程了。


  李團長調來三輛履帶拖拉機,掛上拖斗,讓眾人將行李、糧食、種子、農具、帳篷、雜物等統統堆上去。


  開拓團倉庫有一套蒸汽拖拉機原配的「聯合耕作機」,李團長也大度表示可以讓流放者帶走。


  眾人喜出望外,在駱十力的指揮下,急匆匆把這傻大笨粗的複雜玩意兒拆成零件,放上拖斗。


  袁文定把蒸汽拖拉機從倉庫里開了出來,掛上了一套超大爬犁,上面搭起帳篷,作為流放者的座駕。


  晉桐還是第一次見這種110馬力的大傢伙,碩大的鐵輪和煙囪根本就是個火車頭,別有一種粗野之美。


  法警隊全員、開拓團保安隊數人隨隊押送;阿什庫及兩名巡警駕駛屬於晉桐的三套爬犁跟在最後面;而流放者們則一個挨一個地擠在大爬犁的帳篷里。


  晉桐坐在倒扣著的銅臉盆上,問駱十力,如果聯合耕作機真的好用,為什麼會被閑置?

  駱十力為所有人揭開了疑惑。原來因鋼材性能限制,為保證強度和耐磨性,這台聯合耕作機使用大量的多層複合鋼板,重量嚴重超標;且設計不成熟導致使用複雜;加之實驗型產品牽引效率極低,只有大馬力拖拉機才能帶動,而開拓團現在使用的內燃機馬力不足,這台耕作機只能閑置了。


  「這是我一位師兄的畢業設計,他在興遼機械廠當上設計部副經理啦。」駱十力羨慕道。


  這話勾起了眾人的遐思,就像嘰嘰喳喳的自習教室會忽然陷入神秘的安靜,此刻一股憂愁的情緒讓他們失去了說話的慾望。


  那些曾以為觸手可及的多彩未來原來已經淪為黑白色的幻象。


  晉靜坐在晉桐對面,打著瞌睡不時點頭。爬犁被不知疲倦的鐵牛拖著,在茫茫雪原上挺進……


  篷簾卷著,西北風揚起的雪粉灌進來,凍得他們縮手縮腳,但誰也不想把帳篷簾放下來。從帳篷口望去,始終是白色……


  白色的大地。


  白色的山巒。


  白色的河。


  白色的林。


  車隊一天沒停,中午眾人吃了放在蒸汽鍋爐旁邊的熱窩頭。


  下午兩點,馬丁大喊忽然大喊起來,「看哪!大煙泡刮起來了!」


  凜風彷彿鬼嘯狼嚎,又如萬千瘋牛齊奔,示威般追逐在大爬犁後面。


  天愈來愈暗,風愈來愈急,狂舞的雪片像一道道幕牆,擋住了低垂的雲層。


  身上的熱量飛快散去,呼出的熱氣在胸前形成片片白霜,白霜又聚成冰凌,人人鬍鬚上、眉毛上、睫毛上都掛滿了層層冰霜。


  帳篷簾被放下來,每個人都抓緊帳篷防止它被風吹跑。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忍不住笑起來。


  吳銳用口哨吹起一首被禁歌曲,不知是誰,低聲和著旋律唱了起來。


  接著,第二人、第三人加入……自然形成了小合唱。


  「走,朋友!一起去復仇!


  走,朋友!一起去戰鬥!


  被壓迫的人民,都是兄弟朋友。


  我們有力量沒有?有!


  我們有決心沒有?有!


  拿起刀槍筆桿,舉起鐮刀鎚頭!


  打倒強盜,爭取自由。


  光明在招手!」


  晉靜忽然「哎呀」一聲驚叫,「阿什庫大叔他們怎麼辦?馬兒會不會走丟?」


  吳銳、晉桐從帳篷里探出頭,卻看不到阿什庫的身影。


  路上沒有可以確認行程的標誌,開拓團的拖拉機在前方領隊,時走時停,車隊變成龜速。


  天更黑,雪更大,雲更厚。馬丁有經驗地招呼眾人下車走走,「我就是有一次『大煙泡』凍掉了兩隻腳趾!」


  經他一說,眾人全部跳下了車,用手扶著爬犁上的木杆,頂著風蹣跚前進。


  寒風如針,穿身刺骨,雪粒打在臉上,睜不開眼。拖拉機忽高忽低的喘息和爬犁壓在雪上發出的嗞嗞聲,匯成令人難以忍受的旋律。晉桐不由擔憂萬一拖拉機拋錨怎麼辦?

  幸運的是,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阿什庫和兩名巡警的身影漸漸在後方隱現,他們把三輛爬犁連接起來,按俄式三套車的式樣重新編組,以免走散。三匹馬跟人一起艱難跋涉著。


  風向也是邪門,不斷轉移。眾人不得不隨時調整姿勢,一會兒側對來風,一會兒背對,有時裹緊了棉襖倒退著走。


  僅五分鐘,晉桐就覺得腦門生疼,十指凍僵了彎不過來。狂風鑽縫覓隙,明明穿著厚實的棉襖、棉褲、戴著狗皮帽子,卻像沒穿衣服一樣。


  夜幕悄悄降臨,暴虐的大煙泡不知何時漸漸削弱了。


  眾人重新上車,加快速度。拖拉機全速挺進,風雪被遠遠甩在後面,荒原那麼沉靜!


  車隊像遷徙的打鹿人部落一樣奔駛了兩天兩夜。這期間繞了多少遠路誰也說不清。要不是前聯合地理學會成員林茜主動提供建議,還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


  第三天黎明,平坦的冰原出現了。


  彷彿世界上最大的湖泊被凍結在眼前,拖拉機的履帶和鋼輪只能在冰面上碾出兩道白痕。


  車隊停了下來。林茜拿著地質羅盤跟稽墾局下發的粗略地形圖仔細比對后,確認了所在位置。


  他們終於進入了鬼沼,越過這片廣大的冰面就是滿蓋荒原。


  鬼沼並無傳說中的恐怖,它正在冬眠。


  陸天錫忽然大喊:「滿蓋大魔王!你在哪裡?出來啊!」


  魔王沒有出現,吳銳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少鬼喊鬼叫!」


  一名流放者,毛志剛,突然朝不遠處一指:「看那兒!」


  一根從正中劈開的圓木樁釘進土地,斜斜立著。


  眾人好奇地走了過去。吳銳拂掉木樁上的雪,那是一塊墓碑。累累斧痕粗糙砍平的劈面上,刀刻的字跡被風雨侵蝕,只能依稀認出「……死於此」三個歪扭的字。


  「那裡,還有一個!」晉靜發現了同樣的不祥之物,她第一個朝拖拉機退去。


  晉桐低聲說:「我們走吧,別打攪他們安息了。」


  車隊再次出發,行至冰面消失后,拖拉機起伏顛簸起來。眾人發現了一條地圖上從未有記錄的冰封小河。


  那麼,這裡就是終點了。


  在河邊掃雪清出一小塊乾淨的平地,眾人卸下了行李、糧食、帳篷等雜物。


  方隊長似乎失去了演講的興緻。讓眾人在一份文件上簽字按指印后,他跟吳銳握手作別。


  「好自為之。」話里多了一絲憐憫。


  李法警一路上頗多照顧流放者,此時也只是安靜、友好地道別。


  阿什庫跟晉桐熱情擁抱,在他耳邊小聲道:「來的路上,我看見好幾群狼。還是給你們留兩支槍吧。」


  晉桐心中一緊,「多謝大叔!不過你們配槍丟了會不會有麻煩?」


  「哈,新鹿沒那麼多規矩,都是自己花錢買了再報銷。」阿什庫拍拍晉桐的背。


  「那……不能讓大叔你破費,槍多少錢一支?我得補給你。」


  「當然得給錢!二十元一支,附送一百發子彈。好了,別抱了,他們看著都奇怪了!」


  趁卸貨的混亂時候,晉桐跟妹妹要了四十塊錢,交給阿什庫。


  阿什庫低聲道:「壓在爬犁兩層被子中間了。」


  晉桐點點頭。


  按照規定,阿什庫作為亭長,每年冬天都要來一趟流放地,查驗登記還活著的人。


  卸貨完成,三輛拖拉機帶著方隊長和法警隊、開拓團保安、阿什庫和兩名巡警,離開了還在混亂中的營地。


  「明年見!」他們跟阿什庫道別。


  車隊消失在遠方,晉桐忍住心中激動,把三匹馬解開,韁繩繫到樹上。然後才檢查爬犁。


  第一架爬犁的兩層被子間藏著兩把獵刀。


  第二架啥都沒有,第三架則藏著槍彈。那是「皇恩機械廠」生產的兩支步槍,半新不舊,不帶刺刀,看外形是仿造德國的G98毛瑟,固定式雙排彈倉、旋轉后拉式槍機。


  另有紙盒子,裝著一百發尖頭步槍彈。晉桐從頂部拋殼口一發一發裝填入5粒子彈。


  大齊奉行軍國民教育,入學軍訓十分嚴格。雖然近年民間持槍管理愈發嚴格,中學體育課仍有射擊訓練。凡是中學生沒有不會用槍的。


  吳銳看見步槍一驚,什麼都沒說,給陸天錫使了個眼色。


  陸天錫迫不及待拿起另一支也開始裝彈。裝完子彈,他一拉槍機,開玩笑似的在負有監視責任的袁文定和馬丁兩人之間瞄來瞄去。


  袁文定兩腿一軟就跪在地上,「大哥!別殺我!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馬丁雖然沒跪,也是兩股戰戰,汗出如漿。他可聽說這夥人是玩造反的,殺人放火什麼都幹得出來。


  晉桐把槍一背,笑道:「你們演話劇呢?殺誰啊?袁文定,還不去打水!」


  陸天錫把槍口放低,嬉皮笑臉道,「兩位兄弟這是怎麼了,我跟你們逗著玩呢。」


  兩人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就提著鎬子和籮筐去河邊鑿冰。


  吳銳跟晉桐相視一笑。


  陸天錫把槍遞給眼饞不已的其他同學傳看。過完眼癮,吳銳開始給大家分配工作。


  此時,天剛正午。


  荒野上,二十四名流放者、一個小女孩、兩名還剩一年刑期的犯人、三匹馬和五條狗邁出了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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