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難民如潮
從烏江到建康並不算太遠,但他們之間卻隔著一條長江,高飛、桓溫等一行人必須先行抵達在烏江的渡口,然後改為乘坐船隻,一路沿著長江漂流而下,可直通建康。
高飛坐在馬車裡面,一路上和桓溫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他自己又覺得太過無聊,所以便打開了馬車的捲簾,趴在車窗上向外眺望,觀賞沿途的風光。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離烏江縣城越來越遠,在轉過幾個彎子后,馬車開始向南行進,高飛注意到在官道的邊上,一塊碩大的界碑特別引人注目,只見上面刻著「烏江渡」三個大字。
看到「烏江渡」這三個大字時,高飛不禁暗想道:「這不就是當年西楚霸王項羽自刎的地方嗎?」
一行人沿著通往烏江渡的這條官道繼續向前走,一路上都冷冷清清的,基本上碰不到什麼人。
繼續向前走了大概五六里路的時候,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人一下子就變得多了起來,全部朝著烏江渡的方向走,熙熙攘攘的行人一下子把路口給堵死了,而且聲音也顯得很是嘈雜,高飛等一行人所乘坐的馬車不得不臨時停了下來。
馬車剛剛停下來,正在讀書的桓溫立刻便沖外面喊道:「怎麼停下來了?」
「公子,前面人太多,把路口都給堵死了,我們過不去。」負責駕車的衙役回復道。
此時的高飛正在閉目養神,聽到衙役的回話后,立刻睜開了眼睛,掀開了車窗的帘子便探出頭向外張望,這一望不當緊,眼前的一幕可以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
在這段十字路口上,高飛等人所走的這條道路位於正中間,左邊是一條平整的大路,右邊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此時的大地雖然仍為積雪覆蓋,但是走在路上的人多了,積雪也被踩的融化了,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泥沼。
左右兩邊的道路上擠滿了人,都是一些穿著破破爛爛的逃荒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推著獨輪木車的,挑著籮筐的,挎著破爛子的,拄著拐杖的,抱著嬰兒的,一個個破衣爛衫,面色灰白而又浮腫,臉頰上淌著泥汗,腳上、腿上、身上都沾滿了泥漿。一群群,一幫幫,就像是餓的眼睛發藍的野獸,又像是被人搗毀了窩巢的蜂群,急匆匆、亂鬨哄的向前擠著。
木輪小推車那「吱扭吱扭」的呻吟,孩子們不時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像錐子一樣刺痛了高飛的耳鼓,使他的心一陣一陣的緊縮。走著走著,一個老人撲倒了,他爬在地上,兩隻枯瘦的手向前伸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緊接著,又一個婦女倒下了,她半躺在路邊的一個小土坡上,看著身邊那個四五歲的孩子,絕望地的搖搖頭,灑下幾滴混濁的淚水,便咽了氣。
還有一個年輕的母親,把懷裡才幾個月嬰兒的小嘴從自己那瘦小鬆軟的乳房上摘下來,使勁地搖晃著,突然發瘋似得嚎哭了起來,這個嬰兒早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斷了氣……
高飛掃視著周圍,向更遠的地方望去,發現路邊到處是走不動而倒下的人,到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這一幅幅慘不忍睹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直到此時此刻,高飛才真正的懂得了「哀鴻遍野」的真正含義。
一時間,高飛只覺得自己的心裡憋悶的慌,一種近乎要爆炸的憋悶。他親眼看到這些來來往往的人群,就像是在死神的手心裡掙扎著一樣,正在急匆匆的逃命,誰也不理會誰,倒下的人就這麼倒下了,沒有人去管去問,甚至可以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的直接從他們的屍體上跨過去,繼續走他們的路,像個沒事人一樣,竟是如此的麻木不仁。
直到此時,高飛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大亂世。
「別看了!」坐在馬車裡的桓溫突然開口說道,「這樣的景象我看的多了,可是看了又能怎樣,我們現在還是無能為力,你能幫得了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嗎?」
高飛不願再看下去了,他坐在馬車裡,一言不發,臉上卻冷峻異常,他的雙手握的緊緊的,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著,眼前的一幕,讓他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坐在高飛對面的桓溫看到高飛如此模樣,突然開口說道:「你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嗎?」
「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在烏江我沒有看到這樣的場面?」高飛不答反問。
桓溫道:「因為烏江縣的縣令是我父親!三年前,烏江縣境內跟你看到的情況差不到哪裡去,是我父親救了烏江縣。可是,像我父親這樣的縣令又能有幾個?如今北方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紛紛向南遷徙,以為這樣就可以過上太平的日子,可是事實是,這些南遷的北方百姓,不僅要躲避胡人的追殺,還要防禦強盜、流寇的襲擊,更可恨的是更要忍受南遷之後所屬地的官紳的壓迫,這才會有那麼多的難民……」
「那他們這是要去哪裡?」高飛不解的問道。
「建康!至少在京城周圍,難民們還能得到一些好的待遇。」
桓溫說完這句話后,便站了起來,掀開車窗的帘子,向外張望了一番,然後放下了帘子,自言自語的道:「堵城這個樣子,只怕一時半會兒很難過去。趙四!」
「公子,有何吩咐?」負責駕車的衙役從外面把頭探了進來,問道。
桓溫道:「你把馬車趕回縣衙吧,我和宋五他們騎馬到渡口,由他們護送我們去建康。」
「可是公子,縣令大人吩咐過……」
「沒什麼可是的,照我說的去做,不然的話,就算我們在這裡等上一兩天也休想到達渡口。」桓溫斬釘截鐵的說道。
話音一落,桓溫便對高飛說道:「我們出去騎馬,騎馬可以從官道兩邊去渡口。」
說完這句話,桓溫將手中的孫子兵法直接塞進了他的行李裡面,彎下腰便跳下了馬車,喚來了一名衙役,他則和那名衙役同騎一匹馬。
高飛對桓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只有八歲的傢伙,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有點少年老成的感覺,乾脆利落,絕不拖拉。
既然桓溫都願意捨棄馬車改乘馬匹,他自然也不會那麼嬌氣,他也下了馬車,早有一名騎著馬匹的衙役等候在那裡,伸手便將他給拉到上了馬背上去,一提韁繩,就要離開。
「我的包!」高飛急忙喊道。
「交給我好了!」在他們身後的另外一名騎馬的衙役跳下了馬背,從馬車裡面拿出了高飛的背包,直接背在了背上,這才翻身上馬。
「走吧!去渡口!」桓溫見人都齊了,便喊道。
一行五人,騎著三匹馬,先是衝破了人群,然後走在官道兩邊被積雪覆蓋的田地里,一路向烏江渡口而去。
十字路口距離烏江渡口還有十幾里的路,高飛騎著馬背上,看著前往渡口的官道上都擠滿了人,這些都是難民,從附近各縣逃命過來的,其中既有北方的難民,也有附近各縣忍受不了壓迫而逃生的新難民,新舊難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長長的人龍,艱難的向著渡口行進。
高飛等人很快便抵達了渡口,渡口由軍人負責把手,入口處在軍人的整頓下,排起了五條長長的隊形,卡口處的軍人們正在一個挨著一個的接收著乘渡船所需要的資金,沒有錢的,可以用值錢的東西來代替,一無所有的即使排隊輪到你了,也會被軍人趕出隊伍,不准他進入渡口。
高飛看到這樣的一幕,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同時也會為後面的難民擔心,他們千辛萬苦才來到這個地方,卻不想還要交錢才能渡江。那些衣衫藍縷的難民,只怕即使走到這裡,也會望江興嘆吧。
世道如此,高飛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轉念一想,這裡是烏江渡,那麼在這裡當兵的不應該就是烏江的兵嗎,於是,高飛便扭頭問桓溫道:「桓公子,烏江渡口應該還在烏江縣境內吧?」
桓溫點了點頭,緩緩的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烏江渡口雖然仍然在烏江縣境內,可是渡口的管轄卻不屬於烏江,而屬於巡江的軍隊。否則的話,這些當兵的怎麼敢在家父的眼皮子底下收取渡江的費用!」
烏江渡口的岸邊停靠著數十隻小船,負責往來運載岸邊的人到停在江心的大船上,由於岸邊江水較淺,大船不易靠的太近,怕擱淺在岸邊了。
停在江心的有三艘大船,一字型的排開,每條船都能載五百人,每天往返於烏江渡和建康之間,每天兩趟,可每天運送三千人到建康。而守在這裡的軍隊,每人索要渡江的費用是二十個大錢,每天就有六萬大錢的收入,實在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話不多說,桓溫等人騎馬抵達了渡口的入口處,沒有進行排隊,直接走到最前面,其中一個衙役向著一名守衛在這裡的士兵遞過去了一個官碟,那名士兵勘驗了一番之後,便直接放行了,沒有收一個錢,但是眼神中卻透露出諸多哀怨。
等過了卡口,高飛便問道:「我們不要錢嗎?」
「我們有通關用的官碟,就算他們想收,也不敢收!」衙役說道。
「別問那麼多了,上船吧,再過一會兒人就該滿了,該開船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趟,趕不上的話,就要等明天早上了。」桓溫道。
一行人紛紛下了馬,在一名軍人的引領下登上了岸邊的小船,然後再由小船負責運送到江心,轉乘大船,連帶馬匹都一併上了船。
又等了一會兒,停在江心的大船全部上滿了人,高飛注意到岸上的卡口便不再讓人進入了,直接封著了。
船開始動了,慢慢的駛離了烏江渡口,沿著長江,順流而下,一路向建康方向而去。高飛站在船上,眺望著岸邊那長長的人龍,心裡總有一番說不出來的滋味。
高飛現在就像是一粒漂流在大江之中的沙子,只能隨波逐流,卻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但是他卻在心裡暗暗發下了誓言:「總有一天,我要改變這裡的一切!」